黑风岭的夜,来得比寻常更快。
夕阳沉入西岭时,山风已带上刺骨的寒意,仿佛连天地都在为白日那场血战默哀。聚煞池的废墟旁燃起了三堆篝火,橘红的焰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跳跃,驱散了些许疲惫与血腥。
云尘盘膝而坐,掌心托着那枚完好无损的盟约玉简,玉质温润,凤凰徽记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金辉。长公主坐在他对面,昭明剑横于膝上,剑锋虽折,剑柄处的凤纹依旧栩栩如生。墨羽正在检查柳莺的伤势——她在战斗中虽未受重伤,却被蚀魂卫的“腐魂瘴”波及,气息有些虚浮。
“盟约无碍,但这事没完。”云尘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天道宗既然敢在黑风岭动手,就说明他们对大夏与玄商的联盟极为忌惮。他们不仅要毁掉盟约,更想在我们之间种下猜疑的种子。”
长公主抬眸,金红的裙摆在火光中如流动的霞:“他们已经成功了第一步——巡界使‘无妄’的出现,足以让玄商朝堂里那些主张‘固守本土、暂缓联盟’的大臣找到借口。若我回京不能立刻稳住局势,联盟之事恐怕会节外生枝。”
云尘微微颔首:“所以我提议兵分两路。你速回玄商都城,当众展示盟约无损,并以黑风岭之战的结果昭告天下——天道宗的‘斩情’之道,已在实战中被有情之心所破。如此可暂时压住朝中杂音,稳住军心与民心。”
“那你呢?”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去断魂峡。”云尘将玉简收入袖中,语气平静却坚定,“巡界使遁走的方向就是那里,而且我从他临走前的眼神看出,断魂峡绝非普通据点,很可能是天道宗在北境的重要枢纽,甚至藏着他们更深层的计划。我必须查清他们的底细,尤其是《镇魂诀》残页的来源与数量。”
墨羽收起长剑,沉声道:“断魂峡地势险恶,传闻中有天然迷阵与阴煞之气,易进难出。云兄一人前去,我不放心。”
“我不是一人。”云尘笑了笑,目光扫过三人,“我有你们。长公主稳住后方,墨羽与柳莺随我同行——柳莺虽修为尚浅,但她对‘情丝’的感知在黑风岭已显奇效,或许能在断魂峡发现我们忽略的细节。”
柳莺闻言,连忙抬头,眼中既有紧张也有跃跃欲试:“老师,我会努力不拖后腿!”
长公主凝视云尘片刻,忽然伸手,将一枚小巧的金色令牌放在他掌心。令牌上雕着玄商的凤纹,背面刻着一个古篆“信”字。
“这是玄商的‘信行令’,持此令可在境内任何驿站调动快马与补给,也可在危急时调动一营亲卫。”她语气郑重,“云尘,你我虽道不同源,却在黑风岭共历生死。我信你的道,也信你的人。此去断魂峡,务必平安归来。”
云尘握紧令牌,指尖触到她残留的体温,心头一暖:“我会的。”
夜色渐深,四人围坐篝火旁,各自调息。心途之力在云尘体内缓缓流淌,修补着白日破阵时的消耗。他闭目沉思,复盘整场战斗——蚀魂卫的功法虽阴毒,却有一个致命缺陷:他们对“情”的排斥越强,气息越易出现破绽。这说明天道宗的“斩情”并非真正的无情,而是一种极端的压抑与排斥,一旦遇到足够强烈的“情”,便会反噬自身。
这个发现,或许能在断魂峡成为破局的关键。
三日后,断魂峡。
峡谷入口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壁上藤蔓枯槁,似被某种力量常年灼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与阴煞之气,吸入口中,令人心神微沉。
“这里的气息不对。”云尘停下脚步,心途之力扩散开来,金芒在眼前交织成细密的脉络图——整条峡谷被一层近乎透明的“心锁迷阵”包裹,阵纹并非单纯依靠灵力运转,而是与进入者的“心念”相连。心念若乱,阵纹便会扭曲路径,将人引入死地。
长公主虽未同行,但先前传递来的情报显示,巡界使“无妄”正是穿过此阵才消失无踪。
墨羽握剑戒备:“看来只能硬闯了?”
云尘摇头:“硬闯只会触发杀机。心锁迷阵的特点是‘随心生变’,若我们刻意压制心念,反而会被阵法判定为‘心死’,直接抹杀。唯一的办法,是以‘真情’引路。”
柳莺眨了眨眼:“真情?可我们进阵是为了查探敌情,不是谈情说爱……”
云尘失笑,解释道:“此‘情’非男女之情,而是心中最坚定的信念与牵挂——比如守护同伴、追寻真相、守护天下苍生的愿力。只要心念纯粹且强烈,阵法便无法扭曲我们的方向。”
说罢,他率先迈步,心途之力化作金芒护住周身,意念沉入心底——浮现的是青云城百姓的笑脸、红尘书院的朗朗书声、长公主在阵前为他挡剑的决然、墨羽与柳莺并肩作战的身影。万千牵挂汇成一条炽热的河流,推着他向前。
墨羽见状,深吸一口气,同样将意念寄托于“守护云尘、守护道心”的信念上,紧随其后。柳莺咬了咬唇,闭上眼,想象着云尘在陨仙秘境中对她的教诲,以及自己想要变强保护他人的心愿,也迈出了脚步。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看似杂乱的谷道,在三人踏上的瞬间,两侧的枯藤竟缓缓退开,地面的碎石自动铺成平坦的路径,阴煞之气也被金芒隔绝在外。
“成了!”柳莺惊喜地睁眼。
云尘却眉头微蹙:“小心,这只是第一重‘信情关’,后面还有更凶险的考验。”
果不其然,前行不过三里,前方峡谷豁然开朗,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台,台上悬浮着数十颗漆黑的珠子,每颗珠子内都封印着一段模糊的画面——有战场上的背叛、有亲人间的仇杀、有师徒反目、有挚友互害……皆是人性中最阴暗的片段。
“这是‘心魔显境’。”云尘心途之力感知到珠子的波动,“它们会勾起我们内心最深的不安与恐惧,若沉溺其中,便会迷失心智。”
墨羽凝视一颗珠子,画面中是他曾目睹的同门因嫉妒而暗算恩师,那一幕让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柳莺则被另一颗珠子里的景象震慑——一个孩童因饥饿偷食而被活活打死,她眼眶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云尘心念一动,金芒化作屏障将二人护住,沉声道:“这些是幻象,不是真实。记住我们的初衷——我们来此是为了阻止更多这样的悲剧,而不是被它们吞噬。”
他率先走向石台,直面那些心魔画面,心途之力化作温暖的洪流,将幻象中的戾气一一化解。墨羽与柳莺在他的影响下,也逐渐稳住心神,踏过石台。
穿过心魔显境,三人终于抵达断魂峡底。这里别有洞天——一座巍峨的石殿依崖而建,殿门两侧立着两尊石像,面目模糊,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殿门上方刻着四个古篆:“斩情证道”。
“果然是天道宗的据点。”云尘眼神凝重。
推开沉重的殿门,内部空间远比外观广阔,穹顶镶嵌着散发幽光的晶石,照亮了密密麻麻的书架与玉简。中央有一座高台,台上放着一块残缺的石碑,碑文记载的正是《镇魂诀》的起源——万年前,一场禁忌之战中,一位惊才绝艳的修士为求“绝对理性”以平定乱世,创出斩断七情六欲的法门,却因过度压抑人性而导致自身崩溃,其道统被后人扭曲为“天道宗”的根基。
“原来如此……”云尘喃喃,“斩情之道,本是为止战而生,却因背离人性而走向极端。”
墨羽翻阅一旁的书架,发现大量关于“蚀魂卫”训练与部署的记录——原来天道宗早已渗透大夏与玄商的边境,甚至在某些城池安插了眼线,专门挑拨离间、制造冲突,以削弱两朝联盟。
柳莺则在角落发现一卷绘有地图的玉简,上面标注着数个与断魂峡类似的据点,分布在大夏与玄商的边境线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网。
“他们早有预谋。”云尘将地图拓入心途印记,“一旦大夏与玄商正式开战,这些据点就会同时发动,截断粮道、散布谣言、刺杀将领,让两国自相残杀。”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三人迅速隐入阴影,只见一群身着灰袍的修士走入殿内,为首者面容冷峻,双目无波,正是巡界使“无妄”。
“宗主有令,三日后启动‘断情计划’,先以黑风岭事件为引,激化玄商朝堂对大夏的猜忌,再以边境据点为刀,割裂两朝联盟。”无妄的声音毫无感情,“务必让‘红尘道’在世人眼中成为笑话。”
云尘心中一凛——所谓“断情计划”,显然是针对他与长公主的下一步杀招。
三人悄然退出石殿,回到谷口时已是深夜。云尘将地图与情报记下,心途之力推算出“断情计划”的部分细节:他们会在玄商都城散布假消息,称大夏故意泄露盟约位置引长公主遇袭,借此挑起两国争端。
“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回城。”云尘当机立断,“长公主那边时间紧迫,我们即刻动身。”
墨羽点头:“云兄放心,我来驾驭飞舟,三日之内必到都城。”
柳莺握紧云尘的衣袖,低声道:“老师,这次我也能帮上忙了。”
云尘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已经帮了大忙。记住,无论面对什么,守住本心,情之所向,便是道之所存。”
夜色中,飞舟升空,向着玄商都城疾驰而去。云尘立于舟首,望着下方连绵的山河,金芒在眼底流转。他知道,断魂峡的发现只是揭开了天道宗冰山的一角,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有彼此信任的羁绊,更有万千苍生对“有情之道”的期盼。
人心照夜寒,亦可破长夜。
心途,再启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