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市这地方，名字里就带着股混沌气——说是阴间最杂的地界，半点不假。没有一间正经铺子，全是临时支起的鬼火摊，摊位上的东西横七竖八：刚过了阳间祭日的发霉糕点、裹着破布的二手鬼器，甚至有缺了角的判官令牌，在幽绿火光照里泛着冷光。空气里缠得全是味，线香的甜混着纸钱灰的呛，还有路过鬼魂身上带的、像腐叶泡了陈年墨汁的怪味，吸一口能涩到肺里。
江沉坐在忘川支流边的茶摊里，面前那碗“迷魂茶”浑得像搅了泥，泡泡冒得慢悠悠。他没遮没掩，就露着本相，只换了件灰布衫——在阴市这地方，越不装腔作势越安全。你想啊，一个活人敢独坐着喝茶，要么是缺根弦，要么是硬茬子。江沉显然是后者，他眉眼在鬼火里明明灭灭，看似扫着过往飘来飘去的鬼影，心里早把算盘拨得噼啪响。
上次跟算盘鬼王“偶遇”，算是踩准了那老鬼的痛处——银行中层那点不上不下的憋屈，他比谁都懂。但光有共鸣不够，要拉这只精于算计的老鬼上船，得给个没法回头的投名状。
茶摊布帘被掀得“哗啦”响，一只苍白手伸进来，指节粗得像老树根。算盘鬼王还是那副账房打扮，褪色长衫沾着点纸钱灰，小圆眼镜滑在鼻梁中间，脸色比上次见时更暗，像蒙了层没擦干净的锅底灰，眼神里的警惕裹得密不透风。
他在江沉对面坐下，嘴抿得像缝死的账本。摊主是个只剩半张脸的老鬼，默不作声给添了碗茶，碗沿还沾着前个客人的茶渍。
“这茶涩得像嚼树皮，但好处是喝了就忘，没人记得谁在这儿说过话。”江沉先开口，语气松松的，像在聊阴市哪家摊的纸钱更实在。
算盘鬼王端起碗，没碰，指尖把碗沿磨出一道白痕：“江老板，饼画得再香，也得看牙口好不好。你上次说的那些，不是嘴皮子动动就能成的。”
“没锅灶，再香的饼也烙不熟。”江沉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低了些，“您在银行待了这么多年，还能不明白？空口合作，跟没本钱做买卖一样，撑不了三天。”
算盘鬼王眼镜后的眼珠转了转，像在算一笔风险账：“你要什么？”
“两样东西。”江沉伸了两根手指，指尖在桌面虚划，像在拨弄一笔要命的账，“第一，阴间银行总部核心金库的布防图，要最新的——能量节点在哪，守卫换岗几分几秒，应急封锁怎么启动，越细越好。”
算盘鬼王捏碗的手指猛地一紧，浑浊茶水晃出圈涟漪，连带着他的影子都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你知道那地方有多邪乎？百里外就是噬魂幽骑的巡逻线，靠近半步就被盯上！布防图是熵鬼亲信守库判官管的，锁在冥思殿的上古鬼文匣里，碰一下都能烧了魂！”
“所以才找您啊。”江沉笑了笑，那笑里藏着点笃定，“您是老银行人，最会算规则的空子——比如哪个阵法线路该‘老化’了，需要资深账房去核对损耗？这种‘小意外’，您做起来肯定不着痕迹。”
算盘鬼王盯着他，像在看一个敢摸阎王须的疯子。核心金库布防图，那是银行的命根子，要这个跟要他的魂差不多。
“第二样呢？”他嗓子哑得像磨砂纸，心里已经沉了半截。
“第二样，”江沉的声音更轻了，像阵阴风钻进他耳朵，“所有‘灵魂债券’的原始契约母版——不是外面流的简化版，是刻着最初规则的那个根源模板。”
“啪嗒！”
茶碗掉在木桌上，浑浊茶水溅出来，顺着桌缝往下淌。算盘鬼王的鬼体都虚了一下，像被风吹得要散架，显然是惊到了骨子里。
“你疯了！”他差点吼出来，又赶紧捂住嘴，声音抖得不成样，“那是根源！是银行的底子！是熵鬼大人……是那个存在定的规矩！别说拿，多看一眼都得被规则反噬，魂飞魄散！”
灵魂债券是阴间银行收魂的利器，母版上刻着所有债券的核心规矩——拿到它，不光能管着所有债券持有者的命，说不定还能拆了这规矩的台。这比金库图要命百倍。
“风险大，好处才够大。”江沉端起自己的茶，抿了一口，那涩味没皱他半下眉，“您甘心一辈子拨算盘？功劳被上面那些只会吞魂的蠢货抢了，连句正经夸奖都没有。您算算——是跟着这条快沉的破船一起被熵鬼吞了，还是搏一把，换个讲秩序、讲规则的新世界？像您这样会管账、懂平衡的鬼才，本该站更高的地方。”
这话像根冰锥，精准戳中了算盘鬼王最疼的地方。他早看不惯熵鬼那套只毁不建的混沌规矩，银行里任人唯亲的烂事也憋了他几百年——他就想有个凡事能算清楚、讲规矩的地方，而不是天天对着一堆糊涂账，还要看判官的脸色。
“就算……就算拿到了，你们能干嘛？”他声音干巴巴的，“那是根源规则，蛮力破不了。”
“技术的事您不用管，我有顶尖的符咒专家。”江沉放下茶碗，指尖敲了敲桌面，“您只需要把‘钥匙’拿来，我们自然能开门——或者，直接改了‘债务’该归谁。”
算盘鬼王不说话了。茶摊里只剩忘川水“哗哗”的流声，还有远处鬼市的吆喝声飘过来，忽远忽近。他心里像摆了架天平，一边是万丈深渊——败露了就是魂飞魄散，一边是江沉画的那个规矩世界，还有……摆脱这憋屈日子的唯一机会。
他想起去年年终结算，自己熬了三个月平衡账目，让银行在缺资源的时候撑住了场面，结果功劳全被守库判官抢了，只换了句“辛苦了”。又想起熵鬼偶尔来银行时，那股纯粹毁灭的气息，让他这个爱算平衡的鬼从骨头里发颤。
时间一点点过，江沉没催，就安安静静坐着，听着忘川水打在茶摊腿上的声响，像在数对方心里的权衡。
终于，算盘鬼王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他也没推，眼神里还留着怕，但多了点破釜沉舟的狠劲：“布防图……我能想办法。守库判官手下有个巡库鬼吏，赌输了一屁股阴债，能从他那儿找缺口。”每句话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原始模板……不在判官殿，在金库最里面的规则之室，是熵鬼亲自下的禁制，没它的许可，靠近一步都得化灰。”
“规则之室……”江沉沉吟了会儿，“意思是，要拿模板，得先进金库？”
算盘鬼王重重点头：“是。就算进去了，怎么破禁制拿模板，也是死路一条。”
江沉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节奏慢却稳。情况比预想的难，但反过来想，成了的话，好处也翻了倍。
“行。”他拍了下桌，“布防图您尽快。规则之室和模板的事，进了金库我们自己解决——您只需要保证，我们按图制定的计划能走得通。”
这话等于把最险的坎揽到自己身上，算盘鬼王明显松了口气，要是真让他闯规则之室，他宁愿现在就散了魂。
“我尽力。”他说着，又补了句，“但你们必须保证，不管成不成，都不能把我露出去！”
“自然。”江沉伸出手，“合作愉快，未来的金融秩序守护者。”
算盘鬼王看着那只活人温热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冰凉粗糙的手递过去，轻轻碰了碰——像碰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抓一根救命的绳。
“我需要时间。”他站起身，布衫扫过桌角，带落了片干鬼叶，“怎么联系你？”
江沉从怀里摸出枚铜钱，看着普通，边缘却刻着细如发丝的阴纹：“要联系时，把它丢进任意一条阴河，我就知道了。记住，单线联系，别着急。”
算盘鬼王攥紧铜钱，指节都泛了白，仿佛那不是铜钱，是他的命。他最后看了江沉一眼，转身掀帘，身影很快融进阴市的鬼火和雾气里，没了踪影。
江沉把剩下的迷魂茶一口喝干，涩味从舌尖漫到喉咙，眼神却亮得很——投名状，对方算是接了。最难的第一步，迈出去了。接下来，等消息，还有……跟林晚一起，啃那块最难啃的技术硬骨头。
他放下几枚带着愿力的冥币，起身离开。阴市还是老样子，鬼火晃着，吆喝声闹着，刚才那场能搅翻阴阳两界的谈话，像没发生过一样。
但江沉知道，风暴已经起了头。他和他的幽冥财团，这次要把这阴市的烟火气，烧到那座只认规则不认鬼的银行心脏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