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然后浸入了粘稠的、冰冷的沥青海里。那不是普通的黑暗,是能吞噬光、吞噬声音、甚至吞噬你想法的玩意儿。林栀感觉自己像个被树脂包裹的小虫,动弹不得,连思维都冻僵了,只有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最原始的恐惧,像小刀子一样一下下刮着她的神经。
“收割者”那玩意儿……它甚至没真正做什么,只是“待”在那儿,那股子冰冷的、带着被冒犯怒意的意志,就像一颗巨大无比的死星悬在头顶,光是其存在本身,就让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不对劲。苏牧眼角余光能瞥见旁边那艘“求知者VII号”的残骸金属,正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随时要解体成基本粒子的呻吟声,空气(如果还存在的话)像受热的沥青一样扭曲流动,产生诡异的光折射。完了,这次真踢到铁板了,不,是踢到恒星内核了!苏牧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就在他觉得自己的意识也要像那金属一样被碾碎、分解的时候——
嗤啦!
几声尖锐的、仿佛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声响,猛地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和黑暗!
那几点之前如同幻觉的银白光芒,不是慢慢变亮,而是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黑色的幕布,硬生生挤了进来!光芒迅速扩张、定型,化作了三座……庞然大物。
那根本不是自然的光,也不是任何已知文明的造物能形容的。那是三座由无数精密、复杂、冰冷到极点的几何符文构成的巨大结构体,像是把数学定理和物理法则本身锻造成了建筑。它们散发着银白色的、毫无温度的光,以一种蛮横不讲理的姿态,呈三角形钉在了这片被黑暗统治的空域上方。那感觉,不像是什么救世主降临,更像是……三个极其严苛、古板、手握绝对权力的法官,突然闯进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乱酒吧,要用他们那套铁律来整顿秩序。
银光所照之处,刚刚还被黑暗扭曲得像是抽象画的空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抹平了褶皱,恢复了让人心安的“正常”状态。一种基于绝对逻辑、容不得半点沙子的纯净秩序威压,如同一张巨大无比的律法之网,罩了下来,和“收割者”那混沌、充满恶意的领域狠狠撞在一起!
嗡……一种低频的、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震颤在空气中弥漫,那是两种根本对立的“规则”在激烈碰撞、相互湮灭发出的死亡呻吟。
“逆熵法庭”!真的是他们!而且一来就是三个大家伙!看这气势,绝对不是来打招呼的!
林栀被冻结的意识深处,那个一直半死不活的“守夜人”程序,像是被高压电打了一样,猛地抽搐起来,疯狂刷着一连串混乱不堪的红色警告和乱码:
【警报!警报!检测到超高优先级秩序权限节点!识别为……“法则修正者”单位!数量:三!】
【核心协议冲突!逻辑悖论检测!外部环境规则稳定性急剧下降!】
【请求上层指令!请求……连接……错误……无法连接……自主规避程序启动……失败……】
也就在“守夜人”程序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的同时,林栀感觉到,那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冻僵的、来自“收割者”的绝对控制力,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就像两个正在全力掰手腕的巨人,谁也无法完全压制对方,导致施加在她们这些“蚂蚁”身上的力量,出现了一瞬间的失衡!
就是现在!
林栀那刚刚解冻的思维,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猛地吸了一口“气”!她看到了那银白神殿,感受到了那熟悉又令人心悸的冰冷秩序。她的计划成了!那作死般的广播,果然把这两个庞然大物都引来了,让它们对上了!
但她心里雪亮,这“逆熵法庭”绝不是来救他们的天使,他们是来执行“净化”的刽子手!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也包括她这个“高污染混沌变量”!现在这短暂的安全,只是两大凶兽相互呲牙、暂时没空理会脚下蝼蚁的间隙!
逃!必须趁现在!在这夹缝里搏一线生机!
她用尽刚刚恢复的、微弱得可怜的一点意念,不是去攻击,也不是去防御,那纯粹是找死。她拼命催动了体内那点源自“存在之拂”的、玄之又玄的本能。目标,不是天上那两位爷,而是……他们自己,以及脚下这艘刚刚干了票大事的飞船残骸!
她要做的,是“擦除”!
就像用橡皮擦掉纸上的铅笔字迹,她要尽可能抹掉他们四个在这里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抹掉那艘破船刚刚像个大喇叭一样向全宇宙广播“此乃陷阱”的事实!她不知道以自己现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能擦掉多少,能不能骗过天上那两位大佬的感知,但她必须试!这是唯一的机会!
林栀感觉自己的意识在燃烧,像被丢进熔炉的蜡烛,迅速消耗、融化。她瞳孔中倒映出的飞船残骸,开始变得模糊,边缘像是沾了水的墨迹一样晕开、淡化。苏牧、墨衡、“引路人”还有她自己的身影,也像是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开始闪烁、变得半透明。
就在他们身影即将彻底淡化的刹那——
高天之上,那座位于三角阵列顶点的银白神殿中,一个冰冷、绝对、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意念,如同最终审判的法槌敲响,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能思考的意识里。这意念并非语言,却能被直接理解,其目标直指那片翻涌的黑暗:
“检测到……高浓度、高活性‘混沌—畸变’污染源……坐标确认。行为判定:大规模播撒认知危害及现实扭曲模因,严重触犯‘绝对秩序边界’铁律第七条……”
“依据‘逆熵法庭’赋予的最高仲裁权限……现对污染源‘收割者’(内部档案代号:腐宴)……执行最终裁定:法则隔离!”
几乎是同时,那片代表“收割者”的黑暗,也传递出一股充满了亵渎、嘲弄和混乱狂躁的意念波动,像是一锅煮沸的毒液:
“秩序的……傀儡……你们那虚假的……纯净……令人作呕……”
“这场盛宴……才刚刚揭开帷幕……你们的干涉……不过是增添了……一道……开胃菜……”
话音(意念)未落——
轰!!!!!!!!!
不是声音,是一种更根本的爆发!银白的光芒与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两颗拥有相反性质的宇宙奇点,毫无花哨地、结结实实地对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语言失去了意义。空间像被打碎的镜子,呈现出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裂痕,时间感彻底混乱,一会儿像是被无限拉长,一会儿又像是被压缩成了一个小点。各种乱七八糟的法则碎片像暴风雪一样四处飞溅,碰到什么,什么就湮灭或者畸变成无法理解的模样。这根本不是打架,这是两种宇宙基本规则在互相否决、互相湮灭!
也就在这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彻底爆发、将下方一切细节都淹没的瞬间——
林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完成的“抹除”,生效了。
那艘“学习者”飞船的残骸,连同里面那个临时拼凑的广播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现实”这张画布上彻底擦掉了,没留下一丁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他们四个人的身影,也如同阳光下的露珠,彻底蒸发,从这片区域的“存在记录”和“因果链条”中被强行抹去。
当那足以湮灭星辰的能量乱流如同海啸般席卷而过,将原本飞船所在的那片地方犁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只留下一个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巨大琉璃状坑洞时,那里已经干净得像是被狗舔过的盘子,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曾有人在这里作过死。
高天上,银白与黑暗的终极对抗还在继续,那片空域已经成了生命的绝对禁区,法则的绞肉场。
……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
在一处远离冲突中心、藏在茂密巨型发光真菌丛林深处的狭窄岩石裂隙里,空气一阵不自然的扭曲,四道身影像是从水里被甩出来一样,踉跄着摔了出来,重重砸在铺满柔软苔藓的地面上。
林栀直接像断了线的木偶,瘫软在地,一动不动。她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刚才那一下“抹除”,几乎把她那点刚刚稳固下来的“存在”根基都给撼动了,代价惨重至极。
苏牧和墨衡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没被直接攻击,但两大至高力量对轰时逸散出的那些细微法则涟漪,就像无形的次声波武器,震得他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耳朵、鼻子、嘴角都渗出了暗红色的血丝,脑袋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开演唱会,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只有“引路人”状态稍好,他本身形态特殊,对这种物理层面的冲击抗性高一些,但周身流转的星璇也明显黯淡了许多,显得疲惫不堪。他靠在湿冷的岩壁上,星眸望向裂隙外那依旧被银白和黑暗交织的光芒映照得诡异无比的天空,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震撼,以及更深沉的忧虑。
“我们……我们他妈……真的活下来了?”墨衡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他到现在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一场无比真实、无比恐怖的噩梦。
苏牧没说话,只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林栀身边,颤抖着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气流,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试图给她一点温暖和支撑。他看着林栀毫无血色的脸,心里一阵后怕,要是她刚才慢上半秒,或者那“抹除”的能力失效……他不敢想下去。
“活是活下来了……” “引路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他的感知像触角一样小心翼翼地向裂隙外延伸,又迅速缩回,仿佛被外面的混乱景象烫伤了一样,“但代价……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
他顿了顿,星眸转向苏牧和墨衡,语气凝重:“林栀强行抹除我们的存在痕迹,等于是在两个至高规则的夹缝里,硬生生偷走了一线生机。这本身就是一种对‘规则’的严重挑衅和篡改。‘逆熵法庭’或许一时被‘收割者’牵制,无暇他顾,但他们绝不会忘记我们这几个‘变量’。而‘收割者’……恐怕也更恨我们了。”
墨衡挣扎着坐起来,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设备,脸色更加难看:“糟了!全完了!我们和林歌氏部落的联络信号……彻底断了!一片死寂!还有‘方舟’……我刚才尝试发送定位求救信号,屁的反应都没有!刚才天上那两位大爷打架的余波,简直就是一场覆盖全球的超级电磁风暴加规则风暴!我担心……我担心部落迁徙的队伍,还有停在那个山谷里的‘方舟’……他们……”
他说不下去了,但意思大家都懂。在那样的天灾级冲击下,还在依靠相对原始方式迁徙的林歌氏部落,以及本就受损严重的“方舟”,生存几率能有多大?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开始在三人心头蔓延,连刚刚死里逃生的那点庆幸都被冲淡了不少。
“引路人”沉默了很久,久到苏牧以为他是不是也受伤过重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现在不是绝望的时候。林栀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把我们送到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首先,我们必须确保她稳定下来,她是我们……或许也是所有人唯一的希望。”
他看向昏迷的林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然后,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林歌氏部落和‘方舟’的幸存者。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残骸。”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裂隙外那片依旧混乱、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天空,银白与黑暗的交锋似乎永无止境。
“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引路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栀那份‘礼物’,就像是一块砸进平静沼泽的巨石。这个所谓的‘养殖场’陷阱,已经被彻底惊动了,或者说……被提前‘激活’了。”
“真正的恐怖,我们现在看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风暴……才刚刚开始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