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亘古的荒原被无垠的戈壁与嶙峋的山脉所取代,天空是一种洗练过的、近乎透明的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大地烤得灼热。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苍茫之下,隐藏着共和国最为隐秘的雄心与希望。
绝密的“青禾”项目基地,便深藏于此。与外界想象中灯火通明、人员熙攘的景象不同,基地内部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禅定的寂静,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各种精密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蜂鸣声。
空气里弥漫着特殊清洁剂和冷却液的味道,穿着白色防静电服的研究人员行走在光洁如镜的走廊里,脚步轻缓,交谈也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扰了某个正在孕育中的脆弱生命。
核心实验室,更是静得能听到心跳。巨大的黄色灯光笼罩着整个空间,中心位置,那台历经千辛万苦、通过“归巢”行动秘密转运至此的第二台先进光刻机,如同沉默的巨兽,与周围密密麻麻的辅助设备——涂胶显影机、刻蚀机、离子注入机、薄膜沉积设备——连接成一个复杂的整体。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光刻机出口连接着的真空传递舱上。项目总工程师,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重眼镜的老者,姓邓,大家都叫他邓总工,正屏息凝神地看着控制屏幕上最后一道工艺步骤的完成进度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手心里全是汗。周围几名核心骨干,同样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
他们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工艺流片了。从光刻机与基于廖奎提供的“微纳加工思路”所设计的全新工艺路线对接开始,失败就像是挥之不去的幽灵。胶体均匀度、对准精度、刻蚀选择比、杂质污染……任何一个微小的参数偏差,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在昂贵的衬底上制造出一堆毫无用处的废品。
压力巨大。这不仅关乎项目成败,更关乎能否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时代机遇,在西方严密的技术铁幕上,凿开一道属于中国人自己的缝隙。
进度条终于艰难地爬到了100%。
实验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泄压的声音。真空传递舱的指示灯由红转绿。
一名年轻的操作员,小心翼翼地从传递舱中取出一片承载着数十个微小芯片原型的硅晶圆。晶圆被迅速送入旁边的快速测试台。
邓总工几乎是扑到了测试台的显示屏前。其他研究人员也立刻围拢过来,将测试台挤得水泄不通。
屏幕上,测试程序开始运行。电压、电流、频率响应、噪声系数……一项项参数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依次掠过屏幕。
起初是沉默,只有仪器内部继电器切换的轻微“咔哒”声。
突然,负责测试数据记录的年轻女研究员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她指着屏幕上一条稳定在理论值附近、波动极小的曲线,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另一项关键参数——开关速度,也达到了设计指标的临界点!
然后是最重要的功能测试:模拟信号输入,经过原型器件的处理,输出端清晰地显示出了被完美放大和整形后的数字波形!信噪比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实验!
成功了!
实验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屏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秒钟后,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哽咽,随即,欢呼声、掌声、甚至是用力捶打桌面的声音勐然爆发出来!许多人互相拥抱,跳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邓总工没有动,他依然紧紧抓着测试台的边缘,指节泛白。他摘下厚厚的眼镜,用力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然后又赶紧戴上,生怕错过了屏幕上任何一个数据。他看着那稳定输出的波形,看着那一项项达标甚至超标的参数,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
“成功了……我们……我们成功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颤抖,“从零到一……我们……走出来了!”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身后这群大多年纪比他小上一两轮,却同样熬白了头发、熬红了眼睛的同事们,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宣布:
“‘青禾’项目,原型器件首次流片,功能验证……成功!”
更大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实验室的屋顶。这是历史性的一步!这意味着,基于全新思路和自主装备的微纳加工技术路线,是可行的!他们真正实现了从无到有的突破,掌握了制备关键核心器件的初步能力!
消息被严格加密,通过绝密通讯线路,第一时间传回了香港振华总部。
当廖奎在书房里看到这份措辞简洁、却重若千钧的电文时,他正在地图前审视着全球局势。电文上只有寥寥数语:“‘青禾’吐穗,原型功能达标。邓。”
廖奎握着电文,久久伫立。窗外是香港璀璨的夜景,一片繁华喧嚣。而他的目光,却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西北那片寂静荒原下,正在萌发的、足以改变未来的绿色嫩芽。
他没有像实验室里的人们那样欢呼,但紧绷了数年的嘴角,终于难以抑制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却无比真实的弧度。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小杯清澈的白酒,没有敬任何人,只是对着北方的天空,缓缓洒在地上。
敬那些默默奉献的无名者。
敬这艰难却坚定迈出的第一步。
敬未来。
“青禾”已吐穗,收获的季节,或许依然遥远,但希望之光,已刺破沉沉夜幕。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北部地方法院。
庄严肃穆的法庭内,空气仿佛都带着法律条文冰冷的质感。李志维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坐在原告席上,神情平静,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的身边,是“芯光科技”的创始人兼cEo丹尼尔·黄,以及双方庞大的律师团队。
就在昨天,他们刚刚在这里,作为被告,艰难地应对了罗斯戴尔系企业发起的一轮专利诉讼。而今天,攻守易形!
“尊敬的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李志维一方的首席律师,一位以敏捷思辨和强硬作风着称的知识产权诉讼专家,站起身来,开始了他的开场陈述,“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并非如对方所一贯描绘的那样,是技术规则的破坏者、知识产权的窃取者。恰恰相反,我们是为了维护创新的纯洁,为了保护真正发明者的合法权益,而对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进行系统性不正当竞争的垄断巨头,发起正义的反击!”
他的声音洪亮,在法庭内回荡。
律师详细陈述了振华电子与“芯光科技”长达数年的合作研发历程,展示了大量实验记录、邮件往来、共同申请的专利文件副本,清晰地勾勒出双方联合开发新一代高效微型散热技术的完整脉络。
“而被告,”律师话锋一转,指向对面罗斯戴尔系企业的代表和律师团,“在其最新一代高端消费电子产品中,未经我方授权,擅自使用并改造了这项属于我方联合拥有的核心散热技术!其行为,是赤裸裸的专利侵权!是对创新精神的亵渎!更是试图通过非法手段,维持其市场垄断地位,扼杀像我方当事人这样的新兴创新企业的恶劣行径!”
律师展示了技术对比分析报告,将罗斯戴尔产品中使用的散热结构与“芯光科技”-振华联合专利的技术特征进行了逐条比对,相似度极高。同时,他还出示了罗斯戴尔内部流出的、提及该项技术优势并讨论如何规避专利风险的会议纪要片段
“对方试图用无数的诉讼来拖垮我们,用技术的壁垒来围困我们,”李志维在对方律师激烈反驳后,获得了补充陈述的机会,他目光扫过陪审团,语气沉稳而有力,“但他们忘记了,真正的创新是无法被永远封锁的。真理和证据,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今天提起的,不仅仅是一场诉讼,更是一个宣言——宣告技术垄断的时代必将过去,宣告公平竞争和尊重知识产权的原则,不容践踏!”
这场诉讼,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在美国科技界和法律界引起了巨大轰动。
一直以来,都是罗斯戴尔及其盟友利用专利大棒挥向振华这样的后来者,何曾见过被挑战者如此精准、如此强硬地反向发起专利诉讼?而且指控的还是罗斯戴尔系的核心企业!
“芯光科技”作为一家在硅谷崭露头角的华人初创公司,本身就带有“挑战权威”的光环,容易获得部分舆论和学界的好感。它与振华的联合,更被视为是创新者对抗巨头的联盟。
法律反击的第一枪,由李志维亲手打响。这不再是被动的防御,而是主动将战火引向了敌人的腹地。无论这场诉讼的最终结果如何,它都成功地撕开了罗斯戴尔系看似坚不可摧的专利堡垒的一个缺口,向外界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振华及其盟友,并非只能被动挨打,他们同样掌握着核心技术和法律武器,并且有勇气在对手的主场亮剑。
消息传回香港,廖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很好。让法律的归法律,战争的归战争。”
但在振华内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振奋。李志维的这一“专利之矛”,极大地鼓舞了在全球各个战场上与罗斯戴尔周旋的振华人的士气。它证明,对方并非无懈可击,只要找准弱点,同样可以一击命中。
就在李志维在美国法庭上掷出“专利之矛”的同时,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也在舆论的战场上悄然拉开了序幕。这场战役的指挥官,是萧亚轩。
香港会展中心,能够容纳千人的大型会议厅内座无虚席。来自全球各大主流媒体、财经媒体、科技期刊的记者,以及部分被特意邀请的学界知名人士、行业分析师济济一堂。长枪短炮般的摄像机、照相机对准了前方灯光璀璨的主席台。
这是由振华电子发起并主办的“科技创新与未来展望”全球媒体交流会。与以往低调、务实的风格不同,这次活动筹备已久,宣传造势十足,彰显出振华希望与外界进行更深入沟通的强烈意愿。
主席台上,萧亚轩独自一人站立。她今天选择了一套珍珠白色的套装,既显干练,又不失女性的柔美与典雅。她的妆容精致,神态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自有一股沉稳大气的气场。
“各位媒体朋友,各位来宾,下午好。”萧亚轩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开场白简洁有力,“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莅临。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并非为了炫耀成绩,更不是为了挑起争端。我们只是想讲述一个关于热爱、关于梦想、关于在重重阻碍下依然坚持技术创新的故事。”
她没有使用华丽的辞藻,而是用一种平实而真诚的语气,开始回顾振华电子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一步步成长为在特定技术领域拥有全球影响力的企业的历程。
她展示了早期简陋实验室的照片,讲述了团队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点连续奋战数十个小时的往事,提到了在开拓国际市场时遭遇的种种不理解与偏见。她的讲述,充满了细节与真情实感,将一个有血有肉、充满奋斗精神的创新者形象,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然后,她的语气微微低沉下来。
“然而,当我们凭借自主创新的‘青龙’技术,试图为全球消费者提供多一种选择,为技术进步贡献一份东方智慧的时候,我们遭遇到的,并非公平的竞争与合作,而是……”她顿了顿,身后的巨大屏幕上,适时地出现了一系列文件截图——北美法院的诉讼文件、欧共体技术标准委员会的闭门会议纪要片段(经过脱敏处理)、以及一些财经媒体上明显带有偏见和误导性的报道标题。
“……而是无休止的专利诉讼,是刻意设置的技术壁垒,是系统性的市场排斥,是舆论上的污名化。”萧亚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委屈,却更显真实,“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想要做好自己的技术,想要公平地参与竞争,就如此艰难?”
她并没有直接点名罗斯戴尔家族,但所有明眼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我们一直在默默承受,专注于用更好的产品、更先进的技术来证明自己。但我们发现,沉默,有时会被误解为软弱;专注,有时会被利用为攻击的靶子。”萧亚轩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所以,今天我们决定站出来,说出我们的故事。我们不想抱怨,我们只想问一个问题:这个世界,是否还能容得下不同于既有垄断体系的技术路线?是否还能给与像我们这样的创新者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展示了振华在基础研发上的持续投入数据,介绍了与全球多家大学、研究机构的合作项目(隐去了与内地“青禾”项目的关联),强调了振华对开放创新、合作共赢理念的坚持。
她还特意提到了与“芯光科技”这样的初创公司合作的成功案例,以及刚刚在美国发起的那场旨在“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专利诉讼。
“我们相信,技术的进步源于思想的碰撞与交流,而非封锁与压制。我们相信,市场的选择应该交给消费者,而非由少数巨头通过非市场手段来决定。”萧亚轩的最后陈词,掷地有声,“振华电子,将继续坚持自主创新之路,将继续保持开放合作的态度。我们不怕挑战,我们只渴望一个公平的舞台!”
她的演讲,情真意切,逻辑清晰,既有对过往艰辛的回顾,也有对现实不公的控诉,更有对未来信念的宣示。完美地塑造了一个“怀抱理想、专注创新,却遭受不公打压的技术挑战者”形象。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许多记者,尤其是那些来自非西方主流媒体的记者,眼神中充满了同情与深思。一些被邀请的学界人士,也纷纷点头,对振华坚持自主研发的精神表示赞赏。
随后安排的记者提问环节,问题也大多集中在振华未来的技术规划、对公平竞争环境的呼吁等方面,氛围总体友好。
这场精心策划的媒体活动,通过全球各地的电视信号和报纸版面,迅速传播开来。“被垄断巨头打压的技术创新者”——这一形象开始深入人心,引发了公众广泛的讨论与同情。舆论的风向,第一次出现了对罗斯戴尔家族及其盟友不利的微妙转向。
在纽约,贾斯汀看着电视屏幕上萧亚轩那张从容而坚定的面孔,以及报道中那些对振华充满同情的字眼,气得直接将手中的水晶酒杯砸在了屏幕上。
“该死的!他们竟然玩起了这一套!”
然而,愤怒无法改变舆论的走向。廖奎的怒火化作了西北基地的技术突破、李志维的法律之矛以及萧亚轩的舆论造势,三箭齐发,从不同的维度,开始对罗斯戴尔家族构建的庞大帝国,发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立体而凌厉的反击。战争的主动权,正在悄然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