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短暂的夏日,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战场的残酷蒸腾得更加淋漓尽致。冰雪彻底消融后的黑土地,在连日炮火的反复耕耘下,化为一片泥泞与焦土混合的死亡沼泽。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某种东西被烧焦后令人作呕的恶臭。
靠近主阵地的一个野战救护所,设在一个经过加固、半埋入地下的废弃地窖里,条件比之前依托村落时更为恶劣。低矮的顶棚需要人时刻弯腰,唯一的入口挂着厚厚的、浸湿了水的棉被,以阻挡可能的光亮和弹片,但也让内部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汗臭、血污和消毒剂刺鼻的气味。
这里,正承受着开战以来最为猛烈的一次连级规模进攻所带来的压力。
战斗从清晨打响,苏军显然投入了更多的坦克和重炮,试图在某个点上撕开我军的防线。炮弹如同冰雹般落下,巨大的爆炸声连绵不绝,震得地窖顶部的泥土簌簌下落,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伤员被如同流水线般从前沿阵地送下来,担架兵的脚步声、伤员压抑的呻吟与惨叫、医护人员嘶哑的指令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协奏曲。
廖奎身上的白大褂(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白色的话)早已被鲜血、泥浆和汗水浸染得看不出原色。他如同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在昏暗的马灯和几支手电筒交织的光线下,高速运转着。
【明镜止水】的状态被提升到极致。他的大脑如同一个高速处理器,过滤掉一切无关的噪音和干扰,眼中只有伤员的伤口,耳中只有生命体征的细微变化。双手稳定得如同机械,清创、止血、寻找弹片或碎骨、缝合……动作精准、迅捷,没有丝毫多余。
伤情也比之前复杂得多。除了常规的枪伤和炮弹破片伤,还出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燃烧弹烧伤——大片焦黑碳化的皮肤,散发着皮肉烧焦的臭味;更有冲击波造成的钝性伤,伤员外表可能只有些许淤青,但内里脏器已被震得破裂出血,口鼻溢血,情况往往更为凶险。
“磺胺粉!快!”廖奎头也不抬地喊道。
“廖医生,最后半瓶了!”负责物资的卫生员声音带着哭腔。
“麻醉剂呢?”
“早就用完了!李医生那里也一滴都没有了!”
物资的匮乏达到了顶点。后方的补给线时断时续,经常在运输途中就遭到敌方炮火覆盖。纱布需要反复清洗,连消毒用的酒精都开始限量使用。
就在这时,一名腹部被弹片划开、肠管隐约可见的年轻战士被抬了进来,剧痛让他浑身痉挛,发出野兽般的嘶嚎。
“按住他!”廖奎低吼,没有麻醉,手术几乎等同于酷刑。他目光一凝,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几根银针(这是他利用系统空间材料自制的,以备不时之需)。【明镜止水】让他对人体经络穴位的认知远超常人,结合系统对生理结构的深层理解,他出手如电,几根银针精准地刺入伤员腰腹及手臂的几处穴位。
几乎是立竿见影,伤员身体的剧烈抽搐明显缓和了下来,虽然疼痛依旧,但已处于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他感激地看了廖奎一眼,死死咬住了递到嘴边的毛巾。
廖奎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开始清理创口,将外露的肠管小心复位、缝合。汗水沿着他的鬓角不断滴落,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颤抖。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在这近乎原始的条件下,进行着如此精细而危险的操作。
“了不起!廖医生,你这手针灸……”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卫生员忍不住惊叹。
廖奎没有回应,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与伤口的触感上。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能减轻痛苦,却无法替代麻醉。但在此刻,这已是能拿出的最好办法。
战斗最激烈的间隙,一名臂戴政工干部标识的军人,猫着腰冲进了地窖,他脸上沾满黑灰,军装也被划破了几处。
“同志们!辛苦了!中央发来了慰问电!祖国和人民没有忘记我们!”他嘶哑着喊着,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几条白色的毛巾,上面印着红色的“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字样,分发给伤势较轻或正在等待处理的伤员,“这是慰问品!大家坚持住!胜利属于我们!”
这微小的慰问品和简短的话语,在这血腥的地窖里,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有人紧紧攥住了毛巾,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廖奎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手中的工作。他几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从清晨到午后,再到夜幕再次降临,炮声未曾停歇,伤员也未曾断流。他记不清自己处理了多少个伤员,二十个?三十个?还是更多?他的体能和精神都在透支的边缘,但【战场生存本能】被动提升的耐力和意志力,以及一股不愿看到生命在眼前消逝的执念,支撑着他如同铁人般屹立不倒。
他只在自己人都忙不过来时,才简短地指挥几句:
“那个烧伤的,先清理创面,用凉开水冲洗,别用脏东西盖!”
“冲击波伤的,注意观察呼吸和意识,优先后送!”
他的指令简洁、准确,往往能抓住伤情的要害。
渐渐地,“廖医生”这个称呼,在前沿的几个救护点和部分一线部队中,开始带上了某种传奇色彩。
“七连那边下来的小王,肚子都破了,听说就是廖医生给缝上的,没用麻药,扎了几针就不怎么喊疼了!”
“二排那个被燃烧弹溅到的,也是他处理的,保住了胳膊!”
“有他在,感觉心里都踏实点……”
“战地神医”的名声,在不经意间,随着伤员的流转和士兵们的口耳相传,悄然扩散开来。
这名声,自然也传到了更高级别的指挥官耳中。
深夜,炮火声暂时稀疏。廖奎终于得到片刻喘息,靠在潮湿的土墙上,就着水壶里所剩无几的凉水,啃着压缩干粮。他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
地窖入口的棉帘被掀开,一名佩戴着团部标识的作战参谋在李军医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参谋的目光在拥挤、血腥的地窖内扫过,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沉默进食、浑身散发着浓烈疲惫与血腥气息的年轻医生身上。
李军医低声向参谋介绍了几句。
参谋走到廖奎面前,眼神锐利地打量着他,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你就是廖奎?那个用针灸代替麻醉,处理腹部贯穿伤的医生?”
廖奎咽下嘴里的干粮,缓缓站起身,虽然疲惫,但脊梁依旧挺直。“报告首长,是我。”
参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好!很好!辛苦了!注意安全,团部需要你这样的医生!”
说完,他便匆匆离去,显然还有更重要的军务。
廖奎重新坐下,脸上没有任何被高层关注后的喜悦,反而眉头微蹙。他知道,这既是认可,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他会被置于更受关注的位置,承担更重的责任,也可能被派往更危险的地方。
他不在乎荣誉,只在乎能多救几个人。但这份突然而来的“名声”,无疑让他原本就如履薄冰的处境,增添了更多不可预测的变数。
外面的炮声又渐渐密集起来,新的伤员即将到来。廖奎将最后一口干粮塞进嘴里,猛地灌了几口水,强行驱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疲惫感。
他深吸了一口地窖里污浊不堪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极限?还远未到尽头。只要还能动,只要还有伤员需要他,他就必须站在这里,站在生死交界的最前沿,与死神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拉锯战。
夏日的攻势,考验的不仅是防线,更是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的意志与极限。而廖奎,正在这血与火的熔炉中,将自己锤炼成一块真正的、沉默而坚硬的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