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鱼到了嘴边的话便未能说出来。
很快，那女子身后又有人走了出来。是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富贵的贵妇人。她先将眼睛在阎晋身边的卫小鱼身上打了一个旋，眼皮微挑，很轻佻的收回了目光。鄙夷的姿态，显露无疑。
她那两只眼睛在半空中一定，最终落在阎晋的身上，那满面油光，涂抹得十分醒目的一张脸便扯动起来，抖着笑，与阎晋说道：“哎呀，这就是阿晋吧，我还是头一回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很潇洒呢！”
阎晋面上的颜色更沉了几分。他将卫小鱼的手越发握紧了些，回望过去的眼神，实在说不上友好。
那胖妇人也是很能识眼色的一个人，见状，嘴角的笑容半持着，她半转过身去。
只见阎百铨拄着拐杖，在佣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望见卫小鱼，阎百铨先是一惊，眸底掠过旁人不易察觉的一抹杀意。他再度从卫小鱼脸上滑过的眼色十分轻描淡写，像是未见着卫小鱼这个人一般。只管和阎晋开口道：“怎么来了也不进门，站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半收着下颌与那胖妇人客气道：“三太太里边请。”
胖妇人笑着，姿态高傲，挽住了那长得端雅乖巧的女子：“小槿说听到外边有声音，猜着是不是阿晋过来了，我跟着过来一瞧，还真是。”
阎百铨微笑着颌首，赞赏的看了那叫“小槿”的女子一眼。
卫小鱼这会要还看不出门道来，就真是傻子了。她心中不禁愤愤，扭头朝阎晋一瞪。他所谓的带她出来吃饭，根本就不是吃什么饭，而是要将她带到这场关于他和某位富家小姐的相亲宴上来，替他解决一些要紧的事项。
她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简单的人，会无缘无故朝着她再三的表现出将她放在心尖上的种种举动与话语。
心中陡生出的愤懑，实在叫她憋闷得慌。
阎百铨与那位三太太说着话，一前一后进去了，小槿嘴唇微动，大约是想要招呼阎晋一块进去的。却见阎晋瞧也不瞧她一眼，只管侧身对着那陌生的短发女子，两人像是陷在某种旁人无法介入的对话里。彼此望着，屏蔽了身旁的所有人。
小槿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身，跟着她的母亲，三太太，先进了客厅。
卫小鱼见着人一走光，便将被阎晋握住的手往后用力一甩，甩掉了他的桎梏。她瞪了他一眼，掉转身就走。
屏风后掩着一道身影，银白色长裙，见着卫小鱼负气而走，顿了顿，缓慢退去。
阎晋在廊下将卫小鱼拦住：“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又骗我？你之前说的所有的话都是为了将我骗到这个地方来，来做你拒绝与富家小姐相亲的挡箭牌？阎晋，你太过分了！”卫小鱼禁不住爆发，压抑着，舌尖抵在齿关哑喝出来，“我就知道我不应该相信你！”
她说毕，就要走。
阎晋顿有些头疼，往前，以胸膛拦住她的去路。卫小鱼便顺势朝边上走，她脸色都变了，怒气极盛，像竖起了全身卷毛的小野猫。露出尖尖的牙齿。倘若他再要挡着，她就要跳上去，一口咬得他鲜血横流。
阎晋却从来不是怕疼就会退缩，被恐吓住的人。他张开两只手臂，以胸膛与双臂形成一道栅栏，阻拦她离去。
“是，我今天的宴会并不简单，我也知道，他们会安排些什么。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骗子，我说带你来吃饭，我很认真。”
“认真让我到这里来遭受羞辱与刁难？”小鱼哼着鼻子，“您还真是有心！”
“许念！”
“我是卫小鱼！”
她嗓门比他更大。
阎晋深吸口气，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克制着。他竭力缓和自己的情绪，尝试与她沟通：“那位太太和她的小姐，我发誓，我是第一回见。”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第一次见，相亲嘛，你以为我不懂？”
她声音带着嘲讽：“阎先生单身了这样久，也的确是时候再找一任太太。”
“你能不能安静下来，先听我把话说完？”
卫小鱼昂首，正在气头上，她张嘴就道：“不能......”
话音却叫人偷吃了去。温热的唇与柔滑霸道的舌一下堵了上来，这样突然，杀得她措手不及。脑中“当”的一下，就彻底停摆下来。
阎晋惩罚般在她舌尖重重咬了一下，听到她吃痛时发出的小小嘤咛，心里的火才稍稍消减一些。
他单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哑着声音问：“现在能听我说了？”
卫小鱼咬了咬唇，转着眼珠朝四周望了一圈。这里到底是他的家，她要离开，还得仗着他一道走。刚才那对母女，还有他的父亲，像是很乐意在她落单的时候给她一锤子，卫小鱼努了努嘴，她可没有送上门去挨揍的癖好。
见她低头垂眼，闷着不说话，像是在想什么，更像是在以沉默做着抗议。阎晋有些好笑，又有点无奈。
他托在她后脑勺的手往上，轻轻盖到她发端，轻叹了一声：“今天是阎家的家庭日。往年，总有许多人，三年前开始，就只剩下空荡的宅子。我甚少回来，即便是家庭日，也总处在忙碌的工作中。他也未曾打过一通电话，直到今天傍晚。”
卫小鱼仍不说话，有些不耐烦的将他盖在她发端的手往旁一拨。大有不愿听他讲这些废话的意思。
阎晋手在她发上胡乱的揉了一笑，见她不经意里露出的孩子气，心中感到欢快。那些沉重也似轻了不少。
他转了话题，说道：“我是想趁着今天，带你过来让他看一看。很早之前，我跟他提我们的婚事，他说过，想要看看你长什么样。”
卫小鱼还未将他的话消化完全，手心里忽然多了两枚圆圆的、坚冷的环。她心中一怔，身体微僵，顿在那里。
意识到他塞到她手掌心里的会是什么东西，她有一瞬间是完全没有办法思考的。
这种场景，她曾在梦中试过演练许多许多遍，可她从来不敢奢望，真有这么一天。她知道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一切都是假的。他们之间会出现许多种的关系，情人，仇人，交易伙伴，却独独缺少一种......夫妻。
“你......”
“我去得晚了。我承认，是我的错，让你吃了这样多的苦。你不肯认我，不肯回来，我都接受。可我不会放手。”
他将她的手摊开，那两枚圆环的银光便一下子折射进了卫小鱼的眼中。
她下意识闭了下眼睛，他将其中一枚拿了起来，握着她的无名指，套了进去。
卫小鱼手往后一缩，便要将手握起来，可那枚戒指顺着她指节往下一滑，便落到了指上。
“阎晋！”她微恼的唤了他一声。
他凝着那落在她指上的圆环，眼眸发亮，抬起朝着她一望，露出笑容来。
他很少会露出这样毫无杂质的纯澈笑脸来，她认识他这样久，从他的青少年时期便跟在他身后追逐，也未曾见到几次。记忆力残存的，还是抚养他的奶奶在世时，他在那破旧矮小的小屋中，因为奶奶的一句夸赞而露出的干净笑容。
这时再见，恍如隔世。
她眨了眨眼睛，某处坚冰触及了暖流，有些微融化。卫小鱼把脸朝旁边一别，当即便要将他刚刚才套上的戒指拿下来。
他曲着她的指往手心里一握，脸立拉沉了下来。
卫小鱼垂着眼挣手：“你拿走！我不要！”
他握着不放：“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卫小鱼咬着唇挣扎。
他将手蓦的一握紧，忽喝道：“不许摘！”
卫小鱼动作一滞，拧眉望着他。阎晋的眉色缓和下来，渐变得卑微，声音轻缓，竟似带着恳求：“别摘下来。”
她心中不是没有触动的。可.....有些东西来得晚了，不如不来。有些人，明知道得不到，不如不要。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不是没有挣扎坚持过。到现在，或许他对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有可无。可能坚持多久？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满足彼此的一时畅快，或许会要整个后半生的懊悔去弥补。
她垂下眼，将手从他手中挣出来。他握着不肯放，她指节叫他握得生疼。
“许念。”
她捏着那枚圆环放到他手中，低头将指上的戒指一寸一寸往下褪。阎晋五官紧绷起来，盯着她的眼睛里生出血色。咬紧牙关，自齿缝间唤出她的名字。
“你知道，我会跟你回来，是因为什么。”将那枚紧箍的戒指从无名指上一下褪到底，无名指温温的，发麻，微烫。她捏着戒指的那只手在轻微的颤抖。
脸上却仍带着微笑，她压抑着、平静的眼眸底下，热浪翻涌。她克制着，嗓音平缓的说道：“我不想再这样复杂。这枚戒指，留给适合它的人吧。我不适合，不能要。”
阎晋紧紧盯着她，面色沉如狂风骤雨前的乌云漫天，深邃的眸色里遮掩不住的痛色。他薄唇紧抿，生出白色纹路。
她急转开眼珠，避开他的脸庞，他的双眼。硬着心肠将戒指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忽觉身上一重，他往前，展开双臂用力箍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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