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亮得就像是子夜时分挂在天边的星子。
阎晋望进她的双眸,恍惚里看到那天夜里,在状元楼昏暗的走廊灯光下见到的那双眼睛一样。坚决,不顾一切。勇敢又孤独,有属于孩子最纯稚的执着,也有异于常人的孤勇。
她一直都在他心里,一直都印在他的眼睛里。
人最不可缺少的,除了那双看尽世界的双眼,便是那颗看清世界的心眼。她是他的双眼,也是他心里的那双眼。
后悔?他这辈子已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再没有什么会比丢了他,更让他追悔莫及。
他说:“好,只要你喜欢。”
她战士般,企图以此来战胜他的心一颤,眸光也不可避免的凝滞了一下。很快,她定下神来,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悄悄的蜷缩着:“我说的是.....”
“家破人亡?”阎晋截断她的话,抬手,温柔的将她耳畔的碎发勾到耳后,眼神浓沁出一滴滴柔情来,将她包裹在其中,“有你在,你就是我的家。除此之外,只要你喜欢,你做什么,都可以。”
她心里的那个小鬼在瑟缩发抖。嘴唇阖动了好几回,才将话完整的说出来,她说:“包括杀了你的父亲?”
他有瞬间的沉默。
卫小鱼立即就要将手从他的手掌心里挣脱出来,借此机会脱身。他却将她的双手都抓握到了掌心里。
他望着她,嘴角微微牵起,带了一丝微笑:“好。”
那个“好”字吐出,卫小鱼似被一个巨大的网给兜住,再也没有了逃脱的机会。
她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当初从医院里被人劫走,她被孙晓鸥推下护城河,都是阎晋父亲阎百铨所指使。她甚至没有理由去怀疑阎百铨。她只不过像是一只偷油的老鼠,抓住了一株灯芯,便要拽着往下拉,企图将那株灯芯偷走而已。她不愿意靠近油灯,她怕自己会再度溺死在那盏油灯之中。
可他打碎了自己的身体做为陷阱,无路如何也要将她困到天罗地网里。他当真动起手来,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卫小鱼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的双手。眼神定定的,脑中如混沌初开,纷纷扰扰漂浮着许多的事情,却没有一桩事情能够抓握得到手中。
门被人推开,有人进来。
她垂着头,像是完全落入到了自己的世界中。
阎晋走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暖了暖,声音含着笑意:“怎么不换衣服?还是你想要在家里吃?”
卫小鱼抬头看他,觉得不真实。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实。从她上他车的那一瞬间开始,一切都不对了。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离出来,怀疑又茫然的望着他,慢慢的将眼皮垂下,仍旧定定的坐着。
阎晋看了她一会,顺势从旁边抽了一张椅子,也坐了下来。他在她身边缓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你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我既然答应了你,绝不会出尔反尔。”
卫小鱼的嘴唇干涸,她伸出舌尖来舔了舔。嗓子里填满了沙砾,开口试图吐出声音来,都有些艰难。
“阎晋。”她喊了他一声。
他从喉咙深处低低的应着她,以十分迅急,又温柔的姿态。在告知她,他所有的诚恳时,又维持着他特有的温柔。这是从前,她从不敢奢望的。到如今,竟轻易就得到了,她所感受到的,并不是欣喜,而是不安与悲哀。
她说:“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收,伸手过去,将她交握在一块的手捏在掌心里,轻轻的揉捏着。他反问:“你想要知道些什么?”
她转过来看他:“找季不言的人是不是你爸?他要对我做什么?三年前,威胁指使孙晓鸥的的那个人,也是他?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我,因为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他对这样沉重的话题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将她的指尖握在掌心里揉捏着,声调缓缓:“你手上的伤哪里来的?种花草的时候割伤的,还是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伤着了?”
卫小鱼将手一缩,定定望着他。
他眼梢挑起,望着她一笑。曲指将她的短发掠到一旁,款款说道:“把长发留起来,我更喜欢你长发时的样子。”
卫小鱼抿着唇不说话,凝着他的眼中有质问。
阎晋似心情很好,他唇畔始终带着笑,见她脸色越发不好,才微微收了笑,说道:“这样多的问题,要让我一下子回答,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不如这样,你换好衣服,我们出去吃饭,边吃边说,嗯?”
说着,将卫小鱼从椅子上拉起来,他打开衣柜,挑了一袭果绿色长裙递到她面前。
卫小鱼不动。
他推开更衣室的门,唇侧含笑:“或者,你更希望我来替你换?”
卫小鱼顿窘,不耐的朝他看了一眼,才将衣服接过来,往更衣间里走。
阎晋望着她走进去,眼里的笑意收了起来,转而替代的是浓不可测的一片深海。
她其实并不见得知道多少,纯粹是没头苍蝇似的一顿乱猜。完全等待着他将谜底一一揭晓。时至今日,她仍是信他的,在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她从来就不是精明聪慧的女子,她是个看准了一条道,就会走到底的傻孩子。一个原该平平顺顺,有个普通又幸福家庭的傻孩子。
阎晋背转身去,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半山的电话再度打过来,阎百铨着人催他赶紧过去。
今天是阎百铨的生辰,他让人办了个小型聚会,邀请了不少商界名流。更将秦家的人,包括刚回国的那位四小姐也邀了过来。
他打的什么主意,他没有不知道的。
她未问他要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上车之后与他维持着一定的距离,将身体紧紧贴在车窗上。仍是那样紧绷着。
阎晋伸手将她用力撑在坐垫上的手握到了掌心里,她瑟缩了一下,戒备的抬头朝着他一望。
此时此刻的她,已是彻底将身上的利刺都张了开来,无一点保留的尽数朝着他,只要他敢再靠近一点点,她就要不顾一切的扎上来。
他在强人所难,阎晋心里很清楚。可他无法做到放手,至少,现在不能够放手。
像是一点都察觉不到她的敌意与防备,他脸上还能带着微笑,眼神更染着温柔,温声道:“你不用这样紧张。”
小鱼将手甩了甩,仍未甩脱,她定着眼珠看他:“我不紧张。我只想让你把手松开。”
阎晋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的抚,好说话的摇摇头。
“指甲都折了,还说自己不紧张?”
说时,眼皮一落,落在她那只手上。将她的五指一根一根掰开,掌心里藏着一枚染了血渍的指甲。
卫小鱼吃痛,往后一缩,他紧握着不放。
“以后,别这样伤害自己。”
他从一旁拿过纸巾来,沾了水,在她掌心里细细擦拭着:“听到了没有?”
卫小鱼望着他动作温柔,细致的替自己处理伤口,又片刻的恍惚。待他将创可贴贴到了伤处,卫小鱼极快的将手缩了回去,绷着脸,缩在角落里,仍旧不讲话。
阎晋似乎也并不在意她是不是会回答自己,凝着她微沉的脸庞,他笑了笑。理了下自己的袖口。与她保持着一只药箱的距离,各自坐在各自的角落里。
他很奇怪。和她认识的阎晋全不一样。诚然,她再度归来,总会叫他感到吃惊错愕,也许,在他的心里,这么多年,至少不是一点痕迹也没有。可到眼下的地步,她不以为这一切是真的。或许,他是又有什么阴谋......
卫小鱼低头,展开手,望着那枚他贴上的创可贴,心中又不免生起愧疚。所有发生的一切,也许和他脱不了干系,哪怕是冠一的死,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因为苏安琪忌惮她和他曾经的关系。可假如当真要怪的话,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是她的纠缠不清,才导致苏安琪对她的憎恨,令冠一白白送死。
不,从她再度醒过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重新活一次,什么都不再去管,不去过问。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要为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卫小鱼眼神定定的。她脑中不停旋转,不停旋转着,纷乱嘈杂。无数个声音在叫嚣,无数个小人在争吵。她的头渐渐开始疼起来。
车子忽然颠簸了一下,她的神思也聚拢回来。顺势抬眼瞧一瞧他们到了哪里。
这一看,却吓了一跳。汽车往前开进的那扇大门,她也曾见过,却并不曾来过。
这是,阎家大宅?他带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卫小鱼急转看向他。
车子已经停了下来,阎晋亦转首微笑着朝她看:“到了。”
卫小鱼紧盯着他,眼里流露出紧绷神色:“阎晋,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阎晋笑得温和极了,那温和的表象底下,藏着锋刃、诡异。他微微倾身到她的面前,握了她刚才弄伤的那只手,贴在唇边吻了吻。
抬眼,漆黑浓重的眼眸笼罩过来,他说:“我带你来,做你想做的事情。”
最快更新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