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在台下，他在台上。
作为新生代表，他上台演讲，她是泯然于众人的校友。
她说他对他印象深刻，一见钟情。彼时的他，饱受穷苦，困于父辈的恩怨情仇，无法自拔。
第一次认识，她在学校门口堵他，学小混混，吊带短裤，露着两条光洁的胳膊，嘴里叼着棒棒糖。
她勾他的肩膀，吊儿郎当说：阎同学，我看上你了。
阎晋当时想，又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蠢货，不知这次能坚持多久。
他从未想过，他们会纠缠这样久，等一回头，已再望不见当时树影婆娑的时光。
他头很沉，极难睁开眼。
可他深知，自己的处境。一旦放下防备沉睡下去，后果会怎样严重。
溺水般，他浑身大汗，猛然呼吸，顿坐了起来。
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的人，听到动静，急忙调转身来。
看到他睁眼望着自己，对方大舒了口气，激动的过来将他一搂，轻拍了拍肩膀，道：“你总算醒了。”
“钱伯伯？”
钱主任点头，抬手将眼镜摘下，揩了揩眼睛。
他说：“你出了车祸，已经睡了一夜。各项检查都没有问题，偏偏就是醒不过来，好不叫人担心。”
阎晋看了他一会，似在回忆。眼神有短暂的涣散、迷惘。
下一秒，他的眸光一点一点聚集起来，他蓦的抬头，看向钱主任，掀开被子便下床来：“许念呢？她怎么样？”
钱主任忙要阻止他，听到他问“许念”，握着阎晋胳膊的手一顿。
阎晋顿察觉到不对，反抓住他的手臂，两只眼睛紧急落在钱主任的脸上。
钱主任将脸往旁边一别，似逃避般，蹙着眉头。
阎晋急问：“怎么了？实验进展不顺利？还是她的情况出现了反复、恶化？”
他边说，边要出去。
钱主任急将他拉住：“你刚醒，还要做一个详细检查，急不得！”
阎晋紧抓着钱主任的胳膊不放，两眼紧张急切的逼视着他。
钱主任无奈的叹气，他扶着阎晋，示意他坐下来：“你别太着急，坐着，我慢慢告诉你。”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药丸研究已经有了一定进展，实验小组已初步解析出药丸成分与含量，找出解毒的方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阎晋听了，有些宽心的模样。
钱主任见状，便故意又说：“你出事之前，我正在半山。我和你父亲见过面了。”
阎晋朝他看去。钱主任说：“阿晋，你知道你父亲当年为什么要答应苏秉中，与他联合对付许正东？只是为了许正东的软件公司？”
钱主任摇了摇头：“胜宇还不至于觊觎那样一家小公司。”
阎晋坐在床沿边上，半垂着眼皮，脸上无甚血色，肃穆着，他说：“为了苏氏。”
“这只是一个原因。”钱主任说，“苏氏固然是你父亲想要联合，甚至吞下的目标。可真正的原因是......”
“私人恩怨。”
钱主任说完，手在阎晋的肩膀上轻轻的、沉重的一拍：“他和你母亲，都是固执的人。到今时今日，他仍坚持己见。你坚持和许小姐结婚，并不会是好事。”
阎晋道：“我也固执。那就试试看，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钱主任无奈的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起身往外走：“我走的时候，市局的人刚到半山。”
门关上，阎晋抬手在额上撑着。
这一场事故，给了阎百铨重新排兵布阵的机会。阎晋暗沉着眼色，市局的人现在大约已倒戈相向。再要借着西郊事故往下走，恐怕行不通了。
他半侧首望着窗外，半卷残阳，是战役销息之后的颓然模样。
一切，又将重头开始。
他起身，要往外走。心中终究牵挂不下。他觉得不安，无法见到她，令他心似悬吊在半空之中，总觉不安。
才刚要出去，医护人员进来，自称是钱主任的学生，受钱主任的委托，来替他做详细检查。
阎晋烦躁，任由人在他身上贴各种仪器。
又是一系列的追问。
他到底没有耐性，喝道：“够了！”
便将围堵在身前的人搡开，朝外走去。
那钱主任的学生极力想要喊住他，阎晋大步朝前的行动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那跟在他身后，身形瘦削的医生便似吓了一跳，缩脚站在原地。
阎晋盯着他的眼睛里有光，漩涡似的不断翻滚涌动。瞧得人心中毛乎乎的。那瘦小的医生便有些承受不住，欲打退堂鼓。缩脚往后退。
阎晋忽转身，极快将人甩在身后，朝许念所在的楼层去。
那医生发觉到自己被耍弄了，忙和一道的护士长摆手嚷道：“快打电话给钱老师，我没办法拦住阎先生。”
阎晋胸腔里的心狂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四肢百骸蹿升出来。紧握的手掌心里，有什么在以不可见的、极快的速度流失。
他回想到钱主任一而再的转移话题，他察觉到钱主任有意将旁人推堵到他的面前来，阻止他去看许念。
他怕她出事，她可能出事了。
根本来不及等那慢吞吞的电梯上来，他不顾身上有伤，从十几层的楼梯爬上去，满身是汗，头晕耳鸣。可满心都是那个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人。
“砰”一声撞开楼梯间的门，他已浑身湿透，汗珠从额头挂到眼皮上，沉甸甸、潮湿粘腻的压着。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原该安静宁和的走廊上，站了好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看到他从楼梯间闯进来，那两个警察立即上前拦住他。一本正经的肃着脸盘问。问他是谁，到这里来找什么。呵斥他立刻离开，说这里出了人命事故，现在已被全部封锁。
阎晋半弓着身站在楼梯槅门的前面，半垂着眼睛，剧烈的喘息。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两个警察的脸庞、整个走廊、连着走廊的那扇半人高方形玻璃窗。
他朝前走过去。
见到他不听劝告，还一意孤行。那两个警察立即防备起来，手按在腰间，似下一秒就要采取动作。一边吆喝着，想要阻止阎晋。
阎晋缓慢的，坚定的朝前走。他向清晰的思绪在此时此刻，颠倒紊乱，没有什么是清楚，没有什么是能明白出现在他脑中的。
钱主任接了电话，急匆匆赶过来，身上挂着的钢笔“啪嗒”一声砸落在地上。
他忙将阎晋一扯，朝着警察打招呼。
阎晋反手将他一推，钱主任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所幸得两个警察搀扶，勉强稳住身体。
“阿晋！”
钱主任大喝了一声。
阎晋已穿过封锁带，朝着那无菌室闯去。
那两名警察立即将武器掏出来，即刻要采取行动。钱主任忙转身和他们解释，安抚住他们，表示自己可以将阎晋劝出来。
那两名警察给了他机会，钱主任便往里走。
阎晋望着空荡荡的，满是消毒水气味的房间，眼中茫然空乏，心中更似一片原野。
他声音低得，像是呓语。他问追过来的钱主任：“钱伯，她人呢？”
钱主任支吾着，不知道该怎样向他解释：“对不起阿晋，我不是有意想要瞒着你，可你才刚经了一场车祸，始终未醒，我不知道该......”
阎晋声音平直，不带一丝感情，他再次说道：“我问她人呢？”
钱主任垂下眼，脸上满是歉然和悲悯：“谁也未想到会有人冒充医院的工作人员，将许小姐带出去。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医院就和警方联系，调取监控，立即采取了营救行动。一有什么消息，警方就会......”
阎晋忽然转身，并未等钱主任把话说完。他便朝着外面走。
钱主任忙道：“你要去哪里？你身上还有伤！”
阎晋口中喃喃：“我不该把她一个人留下，我太不小心了。”
钱主任急拉住他：“现在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况，警方正在调查，你冷静一点。”
阎晋反手握住钱主任抓在他胳膊上的手背上，他深黑的眸子望着钱主任，深邃清冷。他说：“我很冷静。”
便将钱主任的手拨开，极快的走进电梯。
阎晋将电话拨了出去，他道：“开车过来，马上。”
刘孟元朝身旁靓丽的女人看了一眼，挂断电话。眉间微蹙。他身边的女人便温柔问道：“出什么事了？”
刘孟元望了她一眼，笑笑说“没事”。找了借口，便开车回去。
那容色靓丽的女人望着刘孟元的车滑进行车道，她拨通了号码，声音顿冷了下来：“刘孟元刚走，阎晋应该已经发现人不见了。尽快行动。”
便将电话一挂，拉下车前的镜子，拿出粉盒，仔细的补起妆来。
刘孟元接连赶了几个红灯，急到医院门口，刚下车，阎晋上前一个耳光。
刘孟元垂着头不说话。
阎晋喝问：“我让你回医院守着她，你去了什么地方？！”
刘孟元心中一惊，刚要抬头问，阎晋又是一拳，打得他口腔出血。
“有人冒充医院工作人员，把她带走了！”
阎晋深吸口气，平息着怒火：“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将刘孟元往旁一搡，阎晋坐进车中，车轮在地上顿滚出激烈的摩擦声，刘孟元顿觉双腿火辣辣的一阵风甩过来。再抬头，阎晋已开着车，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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