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秉中连滚带爬，从阎晋胳膊底下钻出去，往跟在阎晋身后进门的苏芳芳怀里跌去。
一点不见从前威仪的模样，比寻常年迈孱弱的老头越加不如。狼狈落魄至极。
苏遇安还在苏芳芳之后，进来一看，先把眉头一蹙。之后，那目光，如刀一般，便落到了苏秉中身上。
原在苏秉中面前乖猫儿一样的苏遇安，此时就像是拿捏住了苏秉中七寸的捕蛇人。苏秉中竟叫他瞪得直往苏芳芳裤裆里缩。
苏芳芳抱着他的脑袋，哄孩子一样哄着他。
苏遇安沉声喝道：“来人！送老爷去医院！”
苏秉中惊得和什么似的，满面恐慌害怕，紧抱着苏芳芳的小腿不放。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口水直流，不停摇着头。
苏遇安眉目蹙得更深了，上前拽住苏秉中一只胳膊就往外拖。
苏秉中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喊，苏芳芳被隔在中间，抱着横躺在地上不肯动的苏秉中，和苏遇安求着情。
房间里一时吵闹得厉害，又闻到带着热气的一股骚味。
站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的佣人便看到，威仪的老爷竟尿裤子了。
阎晋扶着许念，他两只眼睛直盯住那沾了血迹的发亮针尖，目色越来越深。忽觉到手臂上一重，怀里的人昏死了过去。
那张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他再回过去看苏秉中，苏秉中被苏遇安拽到了门口，忽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苏遇安亦感到一惊，松了手，那苏秉中便像是条死鱼，躺倒在门口地板上。
阎晋将苏遇安往旁一搡，伸手将苏秉中的袖子一掀，却并没有在他松垮瘫软的皮肤上看到任何斑点。
阎晋拦腰将已没知觉的许念一把抱了起来。她手臂无力的垂落下来，那一瞥之间，阎晋见到，白皙如藕的手腕上都是密密匝匝的红点。像是发了湿疹。
此时那些湿疹变了颜色，酱葡萄一般，一把一把的褐紫，触目惊心。
阎晋从苏秉中的身上跨过去，已变了脸色。
他能感觉到许念的呼吸，在一点一点的消退。
“车！开车！”
他声音都在颤抖。
先喊了一声，从楼梯上下去，脚步不稳，急、紧紧抱着怀抱里的人。心慌意乱里，他竟怒吼了起来。
底下的人急忙忙去准备，刚将车子开出去，许念被他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突然没劲的掉落下去。
“再开快点！”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车后座的阎晋，平时那样沉稳的一个人，此时双眼通红，面色惶急。
傍晚时分，今天天气不错，天际的晚霞如大片大片的红颜料被打翻了，涂得一整片都是红彤彤的。
医院里安静，只闻得一丝丝轻微的风。
走廊上，有人半弓着腰坐在那里，两只手仍保持着刚才将人抱进来时的姿势。目光呆滞，怔怔的，像是被人摄走了半边魂魄。
钱主任在廊柱的这一端看着他，他眼眸流转，似在考虑着什么。身后学生走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钱主任点点头，低声道：“你先过去。”
将一张报告塞进白大褂口袋里，他往阎晋这边走过来。
阎晋像是睡着的人，被一道惊雷给骇到了。钱主任的影子才刚到达他的眼前，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张担心，害怕的望着钱主任。
他在害怕。这是钱主任时隔多年之后，第二次在他的脸上见到相同的表情。
“她，人呢？”
他很想要问她是不是还活着，却只敢轻轻的问出三个字。
钱主任望着他，怜悯、同情。钱主任将刚才放进口袋里的报告单送到了他的面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在送医之前，在体内注射了一种混合性的药物。这种药物，对人体各机能损害非常大。”
阎晋颤抖着双手，将那张报告单接到手中，望着上面简单的“许念”两个字。他眼前一花，不知怎么，忽然想到有一次，仍旧在学校里的时候。
好像是一次考试之后。
他在榜单前找自己的名字，她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来，举着手中的成绩单，声音清脆和他嚷嚷：阎晋，我这一次考进前一百了！是不是很厉害？
他记得当时，他不耐烦的扫了一眼那张抓得绷紧的成绩单，上面“许念”两个字，也是用机器打印出来。
原也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却因那脆亮的声音，好像机器打印出来的名字，也有了温度和活力。
“我与我的会尽快分析出药物的成分，只是，她可能只有这两天时间。”
钱主任将手搭到阎晋的肩上：“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阎晋人木木然的站着，目光朝着一个方向看去，直挺挺，也不知听到了钱主任在说什么没有。
钱主任看他这失了三魂六魄的样子，一是同情怜悯，一是肃起了面容。他望着阎晋的眼中，似隐藏了什么。有话在舌尖，却最终还是未说出口。
他往前走，前往实验室。
阎晋背对着阳台，天际那大片大片红色恹恹的光就伏在他肩背上。沉重得像是几座山都压了下来。叫他连路也要走不动。
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到无菌室外的，隔着玻璃，她就躺在里面，安静的，祥和的。再不见脸上有什么痛苦。
周身插满了管子，她也不皱一下眉头，无知无觉。好像在这一刻，她才是最无忧无虑的。
阎晋手抚在玻璃上，永远也想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他不该拖她下水。他该在一早就狠心，离她离得远远的。她要走，就让她走。她要放弃，就让她放弃。
可他总是害怕一个人下地狱太孤单，想要找个人陪。以至于，令她终于是下地狱了。
刘孟元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他在阎晋身后，朝里面瞧了一眼。
“阎总，出事了。一个小时之前，西郊工地升降机突然掉落，正值下班时间，机上有五人死亡，还有三人受伤。安监站的人已赶到现场，我刚才打您的电话打不通，问了钱主任，才知道您在这里，便立即过来找您。您要马上过去。”
阎晋望着里面的人不动。
刘孟元又说：“升降机的安全检查虽刚过，可安全员与公司的合约即将到期。时间卡得不巧。安监站的这位站长，和警察局新上任的局长是大学同学。上一回，咱们打通警察局局长的事情，中间出了点差错，那位局长大人，很可能会借着这次的事情大做文章。再加上阎小姐和小阎先生......”
阎晋蓦的开口：“死了几个？”
刘孟元愣了一下，说：“五个。”
阎晋声音低冷：“再加一个，正好。”
刘孟元见他两只眼睛直挺挺的盯着玻璃那端的许念，心上一突，正想要劝一劝阎晋。他忽然回过身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西郊工程的承包单位董事长姓殷？”
刘孟元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迟疑着，点了点头。
“孟元，你还记不记得，在游轮上发生了什么事？”
刘孟元被阎晋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甚有些摸不到头脑，便顺着阎晋的问话，说道：“是许小姐在游轮上那一次？”
阎晋微颌首。
刘孟元道：“我调遍了游轮上所有的监控。只能看到许小姐与殷亚琛殷先生一同进了房间。之后，便只有殷先生独自从房间里出来的画面。别的......”
阎晋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棕色的瓶子，刘孟元见到，伸手接了过来。他蹙眉，转着瓶子看了好一会，并未看到什么端倪。
阎晋说：“殷亚琛的父亲早前从事走私生意。顺道也从泰缅边境带货回国内卖。金盆洗手，开了铜雀台之后，有一段时间，铜雀台的生意，可没有如今这样好。货不好，时间一长，逃的逃，跑的跑。后来，殷亚琛接了他老子的班，重金买货，奇怪的是，从那之后，只听说铜雀台有人又过敏、或者食物中毒死了，却没听说哪个小姐跑了。”
刘孟元朝玻璃窗内一瞧，灵光一闪：“阎总的意思，许小姐她是因为殷亚琛？”
泰国回来之后，她在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当时钱主任替她做检查，发现她各项指标都低于正常标准。钱主任的意思，是要等她情绪稳定一些，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可之后发生了一系列事情，令他疏忽了。
阎晋将棕色的小瓶子捏在手心里，他忽的转身，面目阴冷：“去现场！”
刘孟元摸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打算，只知道应一声，忙跟上前。
西郊工地现场已停工，封闭起来。工地外面停着好几辆警车，还有一辆牌照熟悉的黑色轿车。
刘孟元要将车子开进去，门口两个警察，穿着制服，沉眉敛目，一本正经的打着指挥。毫无转寰余地，要阎晋他们从车上下来。自己走进去。
刘孟元便要下去和他们解释，阎晋抬手阻止，他推门下来。虽面色有些憔悴，那双眼睛里凝聚的光，却仍叫人望着沉心。
他边走边将扣西装外套的纽扣，步伐稳健，镇定自若。
刘孟元跟在他身后，无端觉得安心。
工地上的负责人已赶上前来，在阎晋身旁说道：“小阎先生已和站长在前面小会议室里，就现场安全事故怎样解决，开会讨论。”
阎晋快走的步子一停，朝那负责人看了一眼。
他朝着负责人忽的一扬薄唇，道：“讨论？”
很是奚落。
收回视线，他转而往监理所在办公室走去：“杨总监呢？”
“小阎先生和杨总监意见不大一致.....”负责人吞吞吐吐的说，“杨总监坚持上报市局。”
阎晋走在前面，不带一丝犹豫：“听从杨总监的安排，立即上报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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