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七：归源纪元
“静默”退潮，留下的是一片被抽离了色彩与活力的Δ-Ω界面。曾经流淌着浩瀚秩序之力的幽蓝光环，如今大半化为死寂的灰白，如同宇宙尺度上的一块巨大疤痕。秩序之源本身并未崩溃，但其活性、其“定义”万物的能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运转变得迟滞而艰难。
星釉那一点核心意识，如同惊涛骇浪后幸存下来的火种，在守衡者不惜代价的“存在烙印”庇护下，勉强维系着不灭。但她太虚弱了，意识波动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陷入了最深沉的自我保护的沉眠，修复的过程将比之前更加漫长、更加充满不确定性。
守衡者悬浮在这片劫后余生的荒芜秩序之海中，核心处的裂痕因过度透支而传来阵阵刺痛，符号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他没有立刻尝试去修复这片满目疮痍的秩序之地，也没有急于去唤醒星釉。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认知层面的寒意，笼罩着他。
“静默格式化”……宇宙本身的“免疫反应”……
“播种者”日志中那关于“定义边界之惑”的终极问题，以一种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动态平衡体系，这套他寄予厚望的、旨在调和秩序与混沌的新规则，在宇宙底层机制看来，或许与之前的“大过滤器”或“归零”并无本质区别——都是一种强加于自然状态的、“不自然”的“定义”。甚至，因为它覆盖范围更广，体系更复杂，其“定义”的痕迹可能更深，从而引来了更强烈的“排异”？
难道他所做的一切，他重构协议，平息林海，引导织网者，拯救星釉……这一切的努力，最终只是在加速触发这个旨在抹除一切“人为”痕迹的宇宙清理程序？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守衡者，”Lx-797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它的合成音依旧平稳，但守衡者能听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与自检的意味，“我的逻辑核心在刚才对抗‘静默’时，记录到无法解析的数据冲突。部分底层协议指令流出现……异常冗余及自我指涉循环。初步自检未发现功能性故障，但……感觉不同。”
守衡者暂时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注意力转向Lx-797。他仔细感知着这位忠诚伙伴的状态。确实，Lx-797的深蓝秩序光芒依旧稳定，但其内部那属于“守夜人”协议的运行轨迹，似乎变得更加……复杂和……具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弹性’？仿佛在刚才那超越常规规则对抗的瞬间，它的核心程序也被动地经历了一次淬炼，或者说……感染？被那“静默”之力中蕴含的、超越定义的某种特性所轻微“污染”，却又因其秩序本质而未崩溃，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适应性变化。
“记录下所有异常数据。”守衡者沉声道，“这可能是我们理解那股力量的关键。” Lx-797的变化，或许是一个意外的突破口。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带着凝重意味的意念，穿过遥远的虚空，连接上了守衡者——是织网者的“古老回音”。
【守衡者。】“古老回音”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绝对冰冷，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数据扰动，仿佛其本体也受到了某种影响，【织网者主序列监测到Δ-Ω界面发生大规模、高优先级的规则坍缩事件。能量读数断崖式下跌，规则活性丧失超过67%。根据共享信息库初步比对……事件特征与理论模型中‘规则热寂’的局部加速现象，吻合度达到89.4%。】
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处理这远超其逻辑处理能力的信息。
【最高议会要求你立刻做出解释。此事件是否与你宣称的‘动态平衡’直接相关？这是否是推行新体系所必然引发的……副作用或终极风险？】
织网者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守衡者最后的侥幸。他们果然监测到了，并且立刻将责任指向了他的平衡体系。
他该如何解释？告诉他们，宇宙可能存在一个“自动清理程序”，专门针对像他们这样的“高度定义文明”？告诉他们，他们赖以存在和发展的秩序基石，在这个程序面前不堪一击？
这只会引发更大的恐慌，甚至可能促使织网者保守派不惜一切代价启动“最终防卫协议”，试图将他这个“灾祸源头”清除。
“事件起因复杂，涉及‘播种者’遗留机制及宇宙底层规则的未知互动。”守衡者选择部分坦诚，但隐瞒了最核心的猜测，“并非平衡体系本身的设计缺陷，而是我们在推行过程中，触及了某个……未知的禁区。我正在全力调查原因，并设法控制影响。”
他必须稳住织网者。
【……你的解释，无法完全消除议会的疑虑。】“古老回音”回应，【Δ-Ω界面的剧变，对依赖秩序规则运转的织网者序列而言，是战略层面的重大威胁。议会已授权，向界面边缘增派三个主力侦察舰队，并启动所有备用秩序稳定锚点，以应对可能出现的规则崩溃涟漪效应。】
织网者采取了防御姿态，并且加强了对Δ-Ω界面的监控。这意味着守衡者后续的行动将受到更多限制。
【此外，】“古老回音”补充道，语气更加凝重，【根据舰队前沿哨站传回的最新数据，在Δ-Ω界面规则坍缩区域外围，检测到极其微弱的……规则‘真空’带。其特征……与林海事件后你要求我们关注的‘异常规则空泡’，存在高度相似性。我们怀疑，导致界面剧变的源头，与林海出现的那个‘空泡’，属于同一种未知现象。】
守衡者心中一震。织网者也发现了“空泡”的残留痕迹！而且将其与Δ-Ω界面的剧变直接关联！
“感谢共享信息。”守衡者不动声色地回应，“我会将此纳入调查。请织网者序列务必保持克制，任何过激行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结束与“古老回音”的通讯，守衡者感到肩上的压力又沉重了数分。织网者的怀疑与戒备在情理之中，但这无疑让他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死寂的灰白界面，投向沉眠的星釉，最后落回到自身核心那布满裂痕的符号上。
“定义边界之惑”……
“静默格式化”……
织网者的质疑……
Lx-797的异常……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残酷的可能：他所以为的“平衡”，或许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一个在不断自我否定的循环。他越是努力维系平衡，越是清晰地定义平衡的规则，可能就越是在为最终的“静默”积累力量。
他脚下的基石，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他该怎么办？
放弃平衡，任由宇宙回归“播种者”也未能解决的秩序与混沌死循环？
还是继续前行，明知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也要去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超越“定义”本身的……第三条路？
守衡者缓缓闭上“眼”，意识沉入那与星釉最后意识共鸣、与“静默”之力正面交锋的记忆深处。在那超越规则的对抗中，在那纯粹的情感与意志迸发的瞬间，他似乎触摸到了某种……不同于秩序、混沌、甚至不同于“静默”的……东西。
那是什么？
是幻觉？
还是……一线真正的生机？
他必须弄清楚。
在“静默”的下一次潮汐到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