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萱垂眸,看着那只举在面前的小手,以及手心里的半个馒头。
牙印清晰,边缘还带着一点湿润的痕迹。
一种无法言喻的、陌生的情绪,在她死寂了亿万年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
她见过宇宙洪荒,见过星辰生灭。
却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也没见过这样一个啃过的馒头。
麻烦。
她伸出手,指尖冰冷,轻轻推开了花千骨的手。
“我不饿。”
声音沙哑,带着久病初愈的虚弱。
花千骨像是被吓到的小动物,猛地一缩,但很快又鼓起勇气,把馒头往前又递了递,固执地举着。
“你流了好多汗,肯定累了。”
宁萱沉默地看着她。
这小东西,是听不懂人话吗?
她懒得再费口舌,转身,迈开步子。
身后,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是小跑跟上的脚步。
宁萱没有回头。
罢了,跟就跟着吧。
至少,她身上那股神血的气息,闻起来还算舒服,能让她这具破败身躯的恢复速度,快上那么一丝。
通往长留的路,漫长而枯燥。
山路崎岖,林深草密。
花千骨像个小尾巴,寸步不离地跟在宁萱身后。
起初,她还很害怕。
怕林子里的怪叫,怕风吹草动的声响。
第一天傍晚,她们在林中生火。
黑暗里,一双幽绿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头吊睛猛虎,体型比寻常山君大了近一倍,涎水从獠牙间滴落,带着一股腥臭的妖气。
花千骨吓得脸都白了,抓着宁萱的衣角,抖得不成样子。
宁萱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连头都没抬。
那猛虎发出一声低吼,正要扑出。
吼声却在下一刻变成了惊恐的哀鸣。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仿佛看到了什么天敌,转身就往黑暗中亡命奔逃,连滚带爬,撞断了好几棵小树,声音才渐渐远去。
花千骨愣愣地看着黑漆漆的林子,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宁萱。
“它……它怎么跑了?”
“吵。”
宁萱吐出一个字,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
之后,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
盘踞在山涧里的水怪,刚探出头,就尖叫着缩回深潭,再不敢露面。
在夜空中盘旋的鬼面鸟,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叫声,俯冲到一半,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怪叫着折翼般坠落,拼命扑腾着翅膀逃离了这片空域。
花千骨从最初的惊恐,到后来的茫然,再到最后的……习以为常。
她看向宁萱的眼神,也从感激和亲近,逐渐变成了纯粹的崇拜。
这个姐姐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走着,坐着,或者靠着树睡觉。
可所有的妖魔鬼怪,在靠近她三丈之内,都会瞬间崩溃,仓皇逃窜。
花千骨不懂那是什么力量,她只知道,跟在这个姐姐身边,是她有生以来,最安全的时候。
这天,两人走到一处山涧旁。
清澈的溪流边,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同样风尘仆仆的赶考者。
这些人三五成群,泾渭分明,衣着光鲜的聚在一起,谈论着自家的仙法师承;衣着朴素的则默默坐在角落,擦拭着兵器,补充着食水。
当花千骨和宁萱出现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扫了过来。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丫头,还有一个面色苍白、病恹恹的少女。
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鄙夷和不屑。
“快看,哪来的叫花子?”
“这种货色也想拜入长留?真是天大的笑话。”
一个身穿华丽粉色衣裙,腰间挂着一串银铃的少女,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站起身来。
她容貌娇俏,但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
正是蜀山掌门之女,霓漫天。
她的视线落在花千骨身上,嫌恶地皱起眉头。
“喂,那个小乞丐,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别脏了我们的水。”
花千骨刚蹲下身,想洗一把脸,闻言顿时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我……我只是……”
“滚远点。”
霓漫天毫不客气地呵斥。
她身边的几个跟班也跟着起哄。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赶紧滚,别在这碍眼。”
宁萱正靠在一棵大树下假寐,听到这边的嘈杂,不悦地蹙了蹙眉。
真是到哪都有苍蝇。
花千骨咬着嘴唇,拉了拉宁萱的衣角,想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姐姐,我们走吧。”
可霓漫天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们。
她的视线从花千骨身上,移到了那个靠在树上,仿佛睡死过去的宁萱身上,眼中的轻蔑更甚。
“一个乞丐,一个病痨鬼,真是绝配。长留仙山,可不收你们这种废物。”
她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水蓝色的光华。
“既然你们自己不走,我就帮你们一把。”
一条晶莹的水鞭在空中凝聚成形,带着一丝法力波动,朝着宁萱的方向甩了过去。
她没想伤人,只是想给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个教训,让她们湿透了身子,狼狈退去。
周围的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花千骨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想挡在宁萱身前。
然而,已经晚了。
水鞭破空,发出轻微的呼啸。
就在它即将抽中宁萱的瞬间。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条由法力构成的水鞭,在距离宁萱还有三尺远的地方,毫无征兆地……溃散了。
不是被挡住,不是被击碎。
就是那么凭空,化作了一蓬最普通的水汽,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噗!”
霓漫天脸色猛地一白,喉头一甜,一股逆血涌了上来。
她强行将那口血咽了回去,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胸口气血翻腾,难受至极。
法术反噬!
怎么可能?
那只是一个最基础的引水诀!
她惊疑不定地死死盯着那棵树下的少女。
对方依旧靠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眼睛紧闭,呼吸平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霓漫tian知道,绝对是她搞的鬼!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她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