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爆发第十年,公元2036年10月6日,星期二,上午。
地点:广州城,世安军陆军核心训练场,生物力学测试区外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消毒水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高压电流感——那是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刚刚在此爆发的余韵。巨大的玻璃幕墙内,研究员们正围着刚刚完成Gamma-III型强化剂测试的士兵王铁柱,紧张地记录着各项生理指标。士兵坐在特制的椅子上,胸膛剧烈起伏,肌肉依旧微微抽搐,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那双因药剂作用而异常明亮的眼睛里,亢奋与疲惫交织,身体正承受着力量狂潮退去后的剧烈反馈。
玻璃墙外,刘振东蹲着身子,宽厚的大手搭在李承安瘦小的肩膀上。九岁的男孩小嘴微张,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圆,还沉浸在方才那如同人形炮弹般的恐怖跳跃和风驰电掣的冲刺所带来的震撼里。他小小的世界观,刚刚被那管幽绿色的液体和眼前沉默矗立的“磐石-III”机甲,撕开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与力量的维度。
“小子,看傻了吧?”刘振东的声音带着一种粗犷的温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历经沧桑后的凝重,“这些东西,都是你爹从天上那帮铁公鸡(指火种舰队)嘴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没有这些玩意儿,咱们世安军,守不住这片天。”
李承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还黏在测试区内那个疲惫却仿佛脱胎换骨的士兵身上。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克制的脚步声传来。一名肩扛中校军衔、面容精干、眼神锐利的军官(情报参谋处处长,陈锋)快步走到刘振东身边,微微倾身,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快速说了几句。
刘振东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安安,”刘振东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李承安的肩膀,力道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置疑,“刘伯伯有点要紧军务,得去处理一下。” 他目光扫过旁边侍立的一名年轻军官,“周维!”
“到!” 应声的是一个身材挺拔、面容英朗、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少尉参谋。他穿着笔挺的陆军参谋常服,军衔不高,但举止干练沉稳,眼神明亮中透着南方人特有的机敏。他是江苏人,军校高材生,因思维缜密、笔头功夫硬被调入陆军司令部作战参谋处。
“你陪着小安出去走走,”刘振东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带他看看咱们广州城,透透气。注意安全。”
“是!司令!”周维立正敬礼,随即转向李承安,脸上露出一个温和而恭敬的笑容,“小首长,请跟我来。”
李承安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很懂事地点点头:“嗯,刘伯伯您去忙吧。” 他对这位年轻的周参谋印象不错,觉得他说话做事都挺利索。
半小时后,一辆喷涂着世安军陆军橄榄绿色、线条硬朗的军用越野车,稳稳地停在猎德大桥中段的一处观景平台旁。
周维率先下车,为李承安拉开车门。深秋上午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波光粼粼的珠江河面上。猎德大桥如同一条钢铁巨龙,横跨宽阔的江面。桥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有世安军涂装的军用卡车、民用悬浮出租车、印着各大公司徽记的物流运输车,秩序井然。桥下,珠江航道繁忙异常:涂装着磐石徽记的武装巡逻艇犁开水面,警惕地巡视着;挂着不同旗帜的货轮(大多是世安军控制下的内河航运公司或经过严格许可的民间船队)或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或卸下物资顺流而下;几艘经过改造的观光船(服务于获得许可的高层或特殊贡献者)点缀其间,昭示着某种程度的“正常”生活。
站在桥栏边,视野豁然开朗。桥东岸,是广州城最繁华的核心区之一——珠江新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在空中变换着画面。世安军总部双子塔在远处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桥西岸,同样是高楼林立,工厂区巨大的冷却塔冒着白色的蒸汽,一派末世中难得的工业活力。更远处,隐约可见环绕城市的巨大合金城墙轮廓线,那是抵御墙外无尽尸潮的冰冷边界。
江风带着湿润的气息拂面而来,吹动着李承安柔软的头发。他趴在冰凉的桥栏上,好奇地俯瞰着脚下这生机勃勃又秩序森严的景象。
周维站在他身边,双手扶着栏杆,目光也投向这壮阔的都市画卷。他没有立刻说话,似乎也在感受着这片江山的脉动。良久,他才侧过头,看着身边懵懂的小男孩,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小首长,”他轻声开口,用的是这个在司令部私下里对李承安的称呼,“你知道吗?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切,” 他抬起手,缓缓地、有力地指向桥下奔腾的江水、两岸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远处繁忙的港口和隐约的城墙,“从这座桥,从这条珠江开始,一直到你目光所及的尽头,再往北、往西、往南……这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你的父亲。”
李承安愣了一下,仰起小脸,清澈的眼中充满了困惑:“周参谋哥哥,你是说……这些大楼?这些船?还有那些工厂……都是我爸爸的?”
“不止这些。”周维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如同在陈述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不止是这些看得见的东西。黄河以南,大半个中国残存的最精华、最有秩序的土地,超过一亿两千万的幸存者,数百万的军队,数以万计的工厂、农场、矿场……所有的民生、所有的政务、所有的商业、所有的军队……都姓李。”
他微微俯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李承安平视,眼神认真:“简单说,你的父亲,李峰将军,是这片广袤土地上,唯一的主宰。他一个人,就代表着一个王国。”
李承安彻底呆住了。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更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他从出生起就在世安军最核心的圈子里,知道父亲是“将军”,是“老大”,是所有人都敬畏的存在。但他从未如此具象地理解过,这份敬畏背后所代表的、如同山岳般沉重、如同海洋般辽阔的权力疆域!这与他认知里那个会陪他写作业、会陪妈妈逛街钓鱼的父亲,形象产生了巨大的撕裂感。
“我……我怎么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李承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冰凉的栏杆。
周维理解地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李承安的脑袋,动作带着一种年长者的温和与安抚:“那是因为你从出生开始,就在你父亲创造的这个世界的最中心,最顶点。就像……”他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就像鱼感觉不到水的存在一样。你享受的一切——安全的环境、最好的教育、所有人的尊敬——对你来说都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你不需要去想它们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有。就像我,一个陆军司令部的少尉参谋,”周维指了指自己肩上的军衔,“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的儿子这个身份,你觉得我有可能站在这里,陪你聊天,向你解释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击在李承安幼小的心灵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周围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却又真实存在的鸿沟。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茫然、惶恐和一丝奇异重量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看着李承安有些发白的小脸和被惊吓到的神情,周维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开导:“小首长,别紧张,也别觉得有压力。你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枭雄。一个在这末日浩劫里,用铁血、智慧和意志,硬生生杀出一条生路,打下一片前所未有基业的枭雄。他懂得人性,玩转军政,掌控民生。你拥有这样的父亲,是最大的幸运。”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繁华的珠江新城,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他这样的父亲,不会像古代那些皇帝一样,逼着儿子必须多么优秀,必须继承他的衣钵。他打下这片基业,是给你铺的路。你愿意走上去,接过他的权杖,成为下一个‘李峰’,他会倾尽全力培养你。如果你不愿意,只想过平凡安稳的日子,他也一定会给你一个让你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未来。因为他是李峰,他有这个能力和胸襟。”
江风依旧,车流如织。李承安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趴回栏杆上,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脚下这片繁华而秩序森严的都市。阳光洒在他稚嫩的脸上,也映照着他眼中第一次燃起的、对父亲庞大帝国那复杂而懵懂的认知火焰。珠江奔流不息,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片疆土的辽阔与沉重。
中午,广州城郊,云山湖风景区。
深秋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透过高大的阔叶乔木,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洒下斑驳跳跃的金光。远离城市的喧嚣,这里只有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空气清新得如同滤过,带着湖水特有的微腥和水草气息。
一处僻静的临湖钓点,巨大的遮阳伞撑开一片阴凉。李峰穿着宽松的灰色钓鱼服和长裤,戴着宽檐帽,悠闲地坐在折叠椅上。他手中握着一支碳纤维钓竿,鱼线垂入水中,浮漂在水面轻轻晃动。他的姿态放松,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时刻捕捉着水面下细微的动静。
李娜依偎在他身边,头枕着他的肩膀,身上盖着一件薄毯。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悠长,似乎已经沉入了梦乡。阳光在她温婉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经历了昨夜的喧嚣,此刻的宁静与湖光山色让她感到难得的放松和安心。
时间在宁静中缓缓流淌。湖面上,浮漂猛地一沉!李峰手腕一抖,动作快如闪电!鱼竿瞬间弯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水花四溅,一条肥硕的草鱼挣扎着被提出水面!
“嗬!个头不小!”李峰难得地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动作麻利地将鱼取下,放进旁边的活水鱼护里。
李娜被这动静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丈夫手中的鱼,脸上也绽开温柔的笑意:“钓到了?”
“嗯,今晚加餐。”李峰笑着应道,将钓竿重新甩入水中。
又过了约莫一个小时,日头微微偏西。李峰看了看时间,又瞥了眼依旧慵懒靠着自己的妻子,轻声道:“娜娜,该回去了。承安估计也快放学了。”
李娜慵懒地嗯了一声,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两人开始默契地收拾渔具,折叠椅,遮阳伞。就在他们刚把东西整理好,准备走向停在几十米外路边的越野车时,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定制版豪华悬浮轿车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行到了他们面前。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笔挺深灰色行政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脸上堆满恰到好处笑容的中年男人迅速下车。正是世安军文官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政务院副秘书长兼工业与资源调配委员会主任——林涛。
他动作极其利落殷勤,小跑着上前,二话不说就接过了李峰手里沉重的鱼护和折叠椅:“将军!夫人!辛苦辛苦!我来我来!” 那架势,仿佛生怕李峰多拿一秒钟。
李峰看着林涛这副“恰好”出现的模样,没好气地直接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连话都懒得说。李娜则掩口轻笑了一下。
林涛毫不在意,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像个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快步走到车旁,恭敬地拉开宽大舒适的后座车门,一手护在车顶上方,微微躬身:“将军,夫人,请上车!外面风大!”
李峰无奈地摇摇头,牵着李娜的手坐了进去。车内空间极其宽敞奢华,顶级皮革的淡雅气息混合着高效的空气净化系统运转的微弱声响。林涛迅速关好车门,小跑着坐进驾驶位。车辆无声启动,平稳地悬浮起来,调转方向,朝着市中心珠江新城的方向驶去。
车子驶上通往市区的高速悬浮通道,窗外景色飞速掠过。李峰靠在后座宽大的真皮座椅里,闭目养神,一只手依旧习惯性地握着李娜的手。李娜则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车内一片安静。过了几分钟,李峰依旧闭着眼,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调侃的弧度,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说吧,林副秘书长,这么大老远巴巴地跑来当司机,又看上哪块肉了?还是哪个位置又有人眼红了?”
林涛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闭目养神的李峰,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不变,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和试探:
“将军您明察秋毫。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关于火种舰队那边……联络官的位置,任期快到了。舰队那边惯例是要我们提名接替人选。您看……这个位置……咱们这边,该怎么考虑?”
李峰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显然对林涛这点小心思洞若观火。他非常清楚,像林涛、刘振东(指政务院体系内的文官,非陆军司令刘振东)、詹姆斯这些文官派系的头面人物,最在乎的就是在关键的、能接触舰队核心资源的职位上安插自己人。这不仅是话语权的体现,更是未来利益分配的关键支点。反之,刘振东(陆军)、王志刚(技术装备)、王小虎(特战)这些武官派,则更倾向于在战场上用实打实的军功和对外开拓来巩固地位。
“林涛啊,”李峰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慵懒,却字字清晰,“舰队联络官,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就那么回事。关键是看坐上去的人,心里装着什么。” 他顿了顿,终于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后视镜里林涛的侧脸,“你们文官这边,有合适的人选,你就推一个上来。其他派系,比如老刘(指政务院刘派)、老詹他们那边,或者技术口、军情口,如果有人选,也让他们报。到时候拿到军政联席会上,大家议一议,讨论讨论呗。”
这番话,看似随意,却清晰地划出了规则:允许你们推荐人选竞争,但最终拍板权在我手里,而且必须走公开讨论的程序。
林涛闻言,心中大定!脸上瞬间绽放出比刚才更加灿烂、发自内心的笑容!李峰这话,等于是给了他一个明确的信号——你林涛可以推人,我不会刻意打压,会给你公平竞争的机会!这对他和他代表的工业资源派系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支持!
“明白!明白!将军高瞻远瞩!您放心!我们一定严格筛选,推举最优秀、最忠诚、最能代表我们世安军利益的人选!” 林涛连忙表态,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感激。
接下来的路程,林涛更是鞍前马后,殷勤备至。一个半小时后,悬浮车平稳地驶入珠江新城核心区一栋闹中取静、安保森严的高档公寓楼地下专属车库。
车刚停稳,林涛便以最快的速度下车,小跑着绕到后座,脸上堆满笑容,动作夸张而恭敬地拉开车门,一手护顶,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将军!夫人!您二位慢点!小心碰头!”
李峰牵着李娜的手下了车,看着林涛这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再想想他刚才那点小心思,实在忍不住了。他抬起脚,不轻不重地朝着林涛那撅着的、包裹在昂贵西裤里的屁股上踹了一脚,笑骂道:“行了行了!少在这儿演!哪天老子真不当这个将军了,你还能这么屁颠屁颠地跑来接我钓鱼,那才叫真本事!那才叫真荣幸!”
林涛被踹得一个趔趄,却毫不在意,反而就势夸张地揉着屁股,脸上笑容更盛,马屁如同连珠炮般拍出:“哎哟!将军您这脚力不减当年啊!踹得舒坦!别说您不当将军了,就算您退休了去南极钓鱼,我林涛也保证第一时间把破冰船给您准备好!鞍前马后,绝不含糊!您永远是我的老领导、大恩人!这份荣幸,那是我林涛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番谄媚至极的话语,配上他那夸张的表情动作,逗得连李娜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李峰更是哭笑不得,无奈地挥挥手:“滚滚滚!赶紧滚蛋!看见你就烦!”
“哎!这就滚!这就滚!将军夫人慢走!”林涛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如同焊上去一般,目送着李峰和李娜牵着手,走向电梯间的背影,直到电梯门完全合拢,他那弯着的腰才缓缓挺直,脸上那夸张的笑容也瞬间收敛,恢复了平日的精明与深沉。他整了整被踢皱的西裤,嘴角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弧度,转身上了自己的车,悄然驶离。权力的暗流,在云山湖的宁静与珠江新城的繁华之下,无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