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邬寨下,官军中军大帐内。
首日攻城受挫,特别是火油造成的惨重伤亡和装备损失,让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方劲松面沉似水,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帐下噤若寒蝉的众将。
“都看到了?”方劲松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反贼的火油,储备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充足! 照今日这般蛮攻硬打,我们有多少人马,够他们烧的?!”
他猛地一拍桌子:“必须改变战法! 都说说吧,有何良策?”
众将面面相觑,心中都清楚,此刻若再拿不出像样的主意,恐怕真要军法从事了! 在生死存亡的压力下,脑子都飞快地转动起来。
倒马关副守备刘勇率先出列,抱拳道:“军门!末将以为,反贼倚仗者,无非火油耳!此物虽利,却有其短!”
“哦?讲!”方劲松目光一凝。
“其一,火油沉重,泼洒距离有限,必待我军靠近城下方能奏效!”刘勇分析道,“其二,守贼欲泼火油,必先露头!”
他走到简易沙盘前,指着沁邬寨的寨门区域:“故,末将建议: 改变主攻方向! 不再以蚁附登城为主,转而集中力量, 猛攻其寨门!”
他详细阐述战术:“一、 调集所有投石机(炮),不分昼夜,持续轰击寨墙及寨门区域! 不求精准杀伤,旨在压制守军,使其无法轻易露头投掷火油罐!”
“二、 以厚木板、湿泥被加固攻城冲车,在投石机掩护下,抵近寨门,持续撞击!”
“三、 挑选精锐弓箭手,于两翼高处,以抛射方式,覆盖寨墙垛口! 进一步压制、杀伤任何敢于露头的守军!”
“如此三管齐下!”刘勇总结道,“只要我军远程压制得力,守军火油便难以施展!待撞破寨门,我军精锐便可一拥而入,近身搏杀!届时,火油反成其累赘!”
“好!刘守备言之有理!”方劲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确实是扬长避短的法子!他看向其他将领:“诸位,还有何补充?”
见刘勇开了个好头,其他将领也纷纷绞尽脑汁,献计献策,生怕落后:
“军门! 可多备沙土、湿毯! 一旦守军泼下火油,未及点燃时,立刻以沙土覆盖,或湿毯扑救,可减杀伤!”
“军门! 可遣死士,趁夜潜行至寨墙下,挖掘墙脚,或堆积柴草,纵火焚门!”
“军门! 可仿效古人,建造‘吕公车’等高耸临车,与寨墙齐高,使士卒可直接跃入寨中厮杀!”
一时间,帐内气氛“热烈”,众将争相表现,与平当寨时的推诿塞责判若两人!方劲松冷眼旁观,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军法高压和自身利益驱动下的结果。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好!”他综合众议,下达了新的作战命令:“就依刘守备之策为主,诸将之议为辅!”
“即日起! 投石机昼夜不停,给本军门轰!”
“集中所有冲车,猛攻寨门!”
“弓箭手全力压制!”
“各部轮番进攻,不得懈怠! 本军门倒要看看,是反贼的寨墙硬,还是我军的石头硬!”
......
第二天,战端再起!
官军改变了战术!数十架投石机被推到阵前,在民夫的号子声中,将巨大的石块,一波接一波地抛向沁邬寨的寨墙和寨门区域!
“轰!轰隆!”
巨石砸在土石垒砌的寨墙上,地动山摇,碎屑纷飞!虽然难以直接砸塌坚固的寨墙,但巨大的声势和持续的震动,给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也严重干扰了守军的行动!
与此同时,包裹着厚厚湿泥和生牛皮的攻城冲车,在盾牌手的严密护卫下,顶着箭雨和零星的滚木,缓慢而坚定地逼近了寨门!“咚!咚!咚!” 沉重的撞击声,有节奏地响起,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守军的心头!
更致命的是,官军占据了侧翼的制高点,精锐弓箭手以抛射的方式,将密集的箭雨倾泻在寨墙的垛口后方!迫使守军难以长时间露头观察和投掷!
......
沁邬寨寨墙上。
寨主陶泥看着下方在远程火力掩护下,肆无忌惮撞击寨门的冲车,以及身边不时被抛射箭矢伤到的战士,急得满头大汗!
“快!火油!泼火油!烧了那冲车!”他焦急地命令道。
几名战士冒着箭雨,刚抬起火油罐探出身,一阵密集的箭雨就呼啸而来!一人当场中箭倒地,油罐摔碎,火油流了一地!其他人也被压得抬不起头!
“寨主!不行啊!”一个队长喊道,“官军的箭太密了!石头也砸得厉害!根本没法露头泼油!”
陶泥一拳砸在垛口上,又急又怒:“这可怎么办?!再让他们这么撞下去,寨门非被撞开不可!”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冷静观察的程木头拉住了他。
“老陶!别急!”程木头虽然脸色凝重,但眼神却依旧沉稳,“官军这是学乖了,知道扬长避短了! 他们用投石机和弓箭压制我们,让我们有火油也使不出来! 这招…确实厉害!**”
“那…那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撞门?!”陶泥急道。
“当然不是!”程木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打仗,就是要见招拆招!”
他快速地对陶泥和凑过来的指导员何虎说道:
“他们想压制我们,不让我们露头?好! 那我们就不露头!”
“一、 命令弟兄们,充分利用垛口和掩体,减少暴露! 投石机砸不准,主要是吓唬人!注意躲避就行!”
“二、 火油泼不了远的,我们就泼近的! 在寨门内侧,提前准备好火油和干柴! 万一…我是说万一寨门被撞破,官军冲进来的时候,给他们来个‘火烧瓮城’! 让他们进来多少,烧死多少!”
“三、 用夜袭! 晚上,投石机看不准,弓箭手射不准!挑选身手好的弟兄,用绳索坠下城去, 偷袭他们的投石机和冲车! 能烧就烧,能破坏就破坏!”
“四、 加固寨门! 用巨木、沙袋,从里面把寨门彻底堵死!让他们撞!看是他们撞得快,还是我们堵得快!”
“对!老程说得对!”何虎立刻表示赞同,“我们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要发挥我们的优势! 我们熟悉地形,更灵活! 跟他们斗智斗勇!”
陶泥听完,焦躁的心情平复了不少,用力点头:“好!就按程顾问说的办! 传令下去! ……(——按照程木头的建议部署)”
沁邬寨的守军,在程木头、何虎的帮助下,迅速调整了战术, 与官军展开了新一轮的斗智斗勇!
方劲松凭借高压整合了内部,拿出了新的攻城战术;而人民军则凭借丰富的实战经验和灵活的应变能力,见招拆招!
一场更加激烈、更加考验指挥智慧和士兵韧性的 “堡垒攻防战” ,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战争的胜负,不再仅仅取决于勇气和力量,更取决于谁能更快地适应变化,谁能更巧妙地运用战术!
沁邬寨,这块硬骨头,方劲松想要啃下来,注定还要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在程木头“见招拆招”的战术指导下,沁邬寨的守军迅速改变了策略。他们不再试图在官军的远程火力压制下,冒险探身泼洒火油,而是偃旗息鼓,示敌以弱,充分利用垛口和掩体进行隐蔽,同时暗中加紧进行寨门内侧的防御布置。
寨墙上异常沉寂的反击,果然给了官军前线指挥官一种守军已被压制、无力还手的错觉。
“好!反贼撑不住了!”一名负责前线指挥的守备见状大喜,挥刀怒吼:“弟兄们!寨门快破了! 随我冲进去!杀光反贼!第一个进寨者,赏银百两!”
“杀啊!”
在重赏的刺激和看似唾手可得的胜利诱惑下,早已等待不耐的官军攻城先锋部队,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朝着那扇在冲车持续撞击下已经摇摇欲坠的寨门,发起了疯狂的冲锋!
“轰隆——!”
一声巨响,沉重的寨门终于在里外夹击(外部撞击和内部预设的破坏)下,轰然洞开!
“门破了!冲啊!”官军士兵们眼见寨门大开,里面似乎空无一人,更是兴奋得两眼通红,争先恐后地涌向那黑暗的门口,生怕功劳被别人抢去!
然而,就在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官军士兵,刚刚踏过寨门门槛,冲进那个相对狭窄的瓮城区域(寨门内的缓冲地带) 时——
异变陡生!
“泼油!” 寨墙上方,传来了守军指挥官陶泥冷酷而短促的命令!
早已埋伏在寨门内侧上方和两侧的守军士兵,立刻将一锅锅、一罐罐滚烫粘稠的火油,朝着下方拥挤不堪的官军人群,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
“什么东西?!”
“是火油!快退!”
冲进来的官军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淋了个透心凉!刺鼻的气味和滚烫的触感让他们魂飞魄散!惊恐的尖叫刚刚响起——
“放火箭!”
“嗖!嗖!嗖!”
数十支点燃的火箭,如同死神的请柬,从不同方向射入泼洒了火油的区域!
“轰——!!!!”
冲天的大火,瞬间在狭窄的瓮城内爆燃!火舌疯狂窜起,瞬间就吞噬了挤在里面的官军士兵!惨绝人寰的哀嚎声顿时响彻云霄!人体被点燃后发出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啊——!我的眼睛!”
“救命啊!烧死我了!”
“退!快退出去!”
后面的官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狱之火吓得肝胆俱裂,哭爹喊娘地想要转身逃离这个死亡陷阱!但是,狭窄的寨门入口,已经被惊慌失措、互相践踏的人流堵死!更可怕的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形成了一道死亡火墙,封住了退路!
一些身上着火、陷入疯狂的士兵,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竟然不顾一切地朝着来路(官军本阵的方向),带着满身的火焰,疯狂地冲了出来! 他们变成了一个个奔跑的火炬,发出非人的惨嚎,场面恐怖至极!
......
山下官军本阵。
方劲松正满怀期待地看着部队涌向寨门,突然看到寨门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紧接着就看到数十个“火人” 惨叫着从火海里冲出来,直扑己方阵线!
这骇人听闻的一幕,让久经沙场的方劲松也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握着马鞭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那是什么?!”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颤,“反贼…反贼这是用了什么妖法?! 难道他们…都是不怕死的疯子吗?!竟然身上着火还要反冲我军阵线?! 这…这到底是什么信念在支撑他们?!”
一股寒意从他脊椎骨升起!如果反贼个个都如此悍不畏死,那这仗还怎么打?!
“弓箭手!快!”方劲松几乎是本能地厉声下令,“放箭!射死他们!别让这些‘火人’冲乱我们的阵型!”
“军门!不可!万万不可啊!”旁边一位眼尖的将领急忙拉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军门!您仔细看!那不是反贼!那是…那是我们自己的弟兄啊!是刚才冲进去的先锋营的人! 他们…他们是被反贼的火油烧着了,受不了疼,才…才跑出来的啊!”
方劲松闻言,猛地一怔,凝神仔细看去,果然发现那些“火人”身上穿的是官军的号衣!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怒火直冲头顶!
原来是虚惊一场! 不是反贼拼命,而是自己的士兵被烧得失去了理智!
但这一惊一乍,也让方劲松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眼前的这股反贼,战术狡猾,手段狠辣,应对极其迅速! 他们精准地把握了官军急于求胜的心理,设下了如此恶毒的陷阱! 这绝对是一支极其难缠的对手!
“鸣金!收兵!”方劲松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他知道,这次进攻又彻底失败了,而且败得如此惨不忍睹!
......
战斗结束后,清点结果报了上来。
主簿(负责文书和统计的军官)面色沉重地向方劲松汇报:“禀军门! 此次攻城,我军…伤亡共计三百余人。 其中,阵亡者…不足五十。 但…重伤者,多达两百七十余人! 且…几乎全是严重烧伤!”
主簿的声音带着恐惧:“军门!伤兵营…现在…简直如同 人间地狱 啊! 哀嚎之声,日夜不绝! 军医药物奇缺,很多弟兄…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而且,此情此景,对全军士气…影响极大! 士卒们…皆畏火如虎啊!”
方劲松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和一丝不忍,挥了挥手,用疲惫而冷漠的语气说道:“将…重伤员… 全部送回后方各府县安置吧。 传令给那些知府知县,让他们好生照料,用最好的药! 告诉他们,若是怠慢了伤兵,本军门绝不轻饶!”
这道命令,听起来是体恤士卒,实则冷酷无比。将这些几乎无法救治、只会消耗粮草药品、并且严重影响士气的重伤员送走,等于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至于地方官府是否真的会“好生照料”,方劲松根本不在乎,他只要这些人不再出现在前线就行。
“是…军门。”主簿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方劲松独自一人站在大帐前,望着远处那座在夕阳映照下仿佛笼罩着一层血色光环的沁邬寨,心中充满了凝重、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感。
火攻!又是火攻! 反贼将火油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每一次都打在官军的七寸上!装备和战术的优势,在对方灵活狠辣的应对下,似乎效果有限。 而士卒的士气,经过这连番打击,已经跌落谷底。
“沁邬寨… 比平当寨…更难啃啊…”他喃喃自语。速战速决的美梦,再次破碎。他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比拼意志、消耗资源和忍耐力的、更加漫长而痛苦的残酷战争。
而寨墙上的陶泥、程木头、何虎等人,在击退官军进攻、看着对方狼狈后撤后,虽然松了口气,但脸色同样凝重。他们知道,方劲松绝不会善罢甘休! 下一次进攻,必然会更加凶猛、更加狡猾!
残酷的消耗战,仍在继续。双方都在煎熬中,等待着下一个打破僵局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