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的喧嚣渐次散去,格物院大殿重归宁静,唯有琉璃穹顶投下的光影随着日头偏转而悄然移动。李贤未及与同窗多做寒暄,便接到元首办公厅的传召。他整理了一下方才因激动而微皱的学员服,深吸一口气,向着那座象征着华胥最高权柄与智慧的建筑走去。
元首办公厅位于天枢城核心区,建筑风格简洁而恢弘,巨大的落地琉璃窗将南洋充沛的光线引入室内。东方墨的办公室更是如此,陈设极简,一桌数椅,一面墙壁被整幅巨大的南洋珍珠母贝镶嵌的华胥疆域图所占据,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十州及链州、琉求、盘州、云崖州、爪哇诸洲,以及远在南溟的广阔疆域,甚至最新探索发现的岛屿也隐约可见,无声地诉说着这个海外国度的勃勃生机。
东方墨并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那幅巨图前,背对着门口,似乎在审视着这亲手缔造的江山。听闻脚步声,他缓缓转身,目光平和地落在李贤身上。青鸾并未在场,此刻的会面,是元首与即将肩负重任的学子之间的单独对话。
“三年时光,弹指而过。”东方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稳,“看你今日立于台上,神采气度,已非昔日巴州道上的落魄之人。公孙先生对你的评语,我也看过了,‘明法笃行’,字字中肯。”
李贤躬身行礼:“全赖元首给予机会,诸位师长悉心教导,兄长及同侪扶助,李贤方能略有寸进。”
东方墨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多礼,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天枢城错落有致的建筑与远处港湾的点点白帆。“学问之道,知易行难。格物院中读遍法典,万民院里听尽辩论,终究是纸上得来,隔岸观火。华胥立国,根基在于制度,而制度之生命力,在于施行,尤其在于这维系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司法。”
他转过身,目光变得锐利而深沉,直视李贤:“李贤,你可知我为何要建立这迥异于大唐的司法体系?为何要强调‘程序正义’,为何要设立独立的监察院与复杂的上诉流程?”
李贤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学生以为,是为了防止权力滥用,保障每一个体之权利,使强者不能凌弱,富者不能欺贫,最终达成元首与丞相所倡导的‘公序良序’。”
“不错,但不止于此。”东方墨走向那幅巨图,手指划过上面标注的各个州府,“华胥疆域日扩,族群渐杂,来自大唐、南洋本土、乃至更遥远海域的民众在此汇聚。习俗各异,利益交织,若无一套超越个人、超越地域、被普遍认同且被严格执行的规则,则国将不国,终成一盘散沙。法律,便是这凝聚亿兆人心的最大公约数,是这艘华胥巨轮航行于未知海洋的压舱石与导航星。”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加重:“然而,再完美的律法条文,若在执行中走了样,偏了向,甚至沦为某些人谋取私利、打压异己的工具,那么其危害,比无法可依更甚。它会侵蚀国之根基,冷却民众的热忱与信任。”
东方墨回到案前,取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任命文书和一枚样式古朴、刻有天平与獬豸图腾的玄铁令牌,以及一柄象征着巡察权力的短杖。
“李贤,”他的声音庄重而充满力量,“我现正式任命你为华胥国司法系统巡察使,任期一年。授你此令牌与节杖,代我巡视各州郡司法机构。你有权调阅任何案卷,复核已决或未决案件,听取民情申诉,监督司法官员之廉洁、效能,以及其对律法精神的遵循程度。”
李贤心中一震,虽隐约有所预感,但当真听到这沉甸甸的任命时,仍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与责任感瞬间加身。
“你此行的意义,有二。”东方墨凝视着他,“其一,是检验你三年所学,能否在纷繁复杂的现实中,秉持公心,明辨是非,灵活运用律法原则,而非拘泥于条文。其二,”他目光扫过墙上的疆域图,“你身份特殊,曾居大唐权力核心,熟知旧有体制之弊,又经系统学习,理解华胥制度之新。我希望借你这双‘外来者’亦是‘内行者’的眼睛,去审视我们的司法体系,看看它是否真的做到了如它宣称的那般‘公平正义’,是否在每一个角落都维护了‘公序良序’。发现潜藏的问题,哪怕是细微之处,亦比一百句赞美更有价值。”
东方墨最后沉声道:“记住,法之精神,在于守护。守护每一个体的尊严与权利,无论其出身、财富、地位。此乃华胥立国之基,亦是你能在此安身立命之根本。此去经年,望你不忘初心,不惧艰险,不负此行。”
李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澎湃,上前一步,双手郑重地接过令牌与节杖。玄铁入手微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抬起头,目光坚定,清晰而有力地回应:
“李贤,必秉公执法,明察秋毫,足迹所至,必求无愧于心,无愧于法!定不负元首信任,不负华胥律法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