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寺内的杀机虽暂时退去,留下的却是更深沉的压抑。殿外暴雨如注,冲刷着方才激战留下的痕迹,也仿佛在冲刷着三人心中翻腾的波澜。
央金服下丹药,盘坐调息,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但眉宇间那抹因玄觉惊人变化而产生的震撼与疏离感,却并未随之消散。她不时抬眼看向静立殿门处、凝望雨幕的玄觉,那背影依旧单薄,却仿佛蕴藏着足以颠覆她过往认知的力量。
林风眠仔细检查了怀中的玉盒,确认逆生返魂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他走到玄觉身边,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玄觉师傅,你方才那‘空明’之境……神乎其技,竟能洞察并利用对方力量本身的破绽……只是,如此运用,对你自身损耗恐怕……”
他身为药王谷高足,医道精湛,更能感受到玄觉气息深处那难以掩饰的虚弱。那并非真气耗损,而是更本质的心神与本源层面的疲惫,如同明珠蒙尘,美玉生瑕。
玄觉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却依旧平静:“林兄慧眼。此法取巧,以心光映照万法虚实,虽能暂解危局,然心光耗损,亦是折损自身慧命道基。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他坦言其弊,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这种近乎“无我”的冷静,让林风眠心中更是凛然。
“折损道基?!”央金闻言猛地站起身,也顾不得调息了,几步冲到玄觉面前,眼中满是焦急与不解,“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用?!对付那些妖人,我们拼命便是!何须你……”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玄觉望向她的眼神,那眼神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仿佛看透了宿命般的坦然。
“拼命,有时并不能解决问题。”玄觉轻轻摇头,目光再次投向殿外无边的黑暗与雨幕,“血莲教所图甚大,其背后与寂灭星庭关联极深。方才那人,实力远超我等,若非出其不意,恐难善了。护住丹药,送林兄安然返回药王谷,化解‘九幽寒魄’之毒,或许能揭开更多谜团,阻止更大的灾劫。与此相比,贫僧区区道基损耗,不足挂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不是一时冲动的牺牲,而是权衡利弊后,基于自身信念做出的选择。一种近乎“菩萨心肠,金刚手段”的悲智双运。
央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她习惯了用刀说话,用力量解决问题,从未想过有人会为了一个看似遥远的目标,如此平静地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这种思维方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却让她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林风眠亦是肃然起敬,他拱手深深一礼:“玄觉师傅慈悲,林某代药王谷,谢过!”
玄觉侧身避开,合十还礼:“分内之事,林兄不必如此。”
就在这时,玄觉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从他体内传出,那并非源核碎片的躁动,而是方才强行运转“空明”之境后,心神与道基受损带来的细微涟漪。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有一道极淡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灰痕一闪而逝。
虽然只是瞬间,却被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央金捕捉到了!
“你的额头!”央金失声道,一步上前,想要看得更仔细。
玄觉放下手,眉心光洁如初,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错觉。他淡然道:“无妨,些许反噬,调息即可。”
央金却不信,她死死盯着玄觉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你骗我!那道痕迹……是不是用了那‘空明’之境的代价?是不是……会折寿?!”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颤抖着问出来的。在她朴素的认知里,折损道基,往往便意味着损伤性命本源,与折寿无异!
林风眠也紧张地看了过来。
玄觉沉默了片刻,面对央金那执拗而担忧的目光,知道无法再隐瞒,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心光映照,消耗的是灵明本性。过度使用,确有损寿元之虞。”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玄觉承认,央金还是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受伤时还要苍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总是明亮锐利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水汽与痛楚。
他竟然……为了护住丹药,为了那个什么虚无缥缈的“阻止灾劫”,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在她的心上。
林风眠也是神色黯然,叹息一声,不知该如何安慰。
殿内的气氛,因这残酷的真相而凝固。只有殿外的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仿佛在为这无声的悲凉伴奏。
道损,魔长。
玄觉为护道而自损,前路更加艰难。而血莲教的阴影,却依旧如同这无尽的雨夜,笼罩四野,不知何时便会再次袭来。
玄觉看着央金那副失魂落魄、强忍泪水的模样,心中亦是轻轻一叹。他走到那尊蒙尘的佛像前,缓缓跪下,并非祈求,而是寻求内心的片刻宁静。
他低声诵念起经文,声音平和而悠远,带着一种看破生死后的淡然。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梵音再起,在这破败的荒寺中回荡,试图驱散弥漫的悲伤与绝望。
然而,这梵音能否真正抚平央金心中的刺痛?能否照亮前路上更加浓重的黑暗?玄觉不知道。他只知道,脚下的路,必须走下去。即便梵音将绝,只要心灯未灭,便仍有微光,可照幽冥。
雨,还在下。夜,正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