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园的静室,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角落。玄觉的苏醒与蜕变,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几人心头的阴霾,却也带来了新的、更加深沉的谜团。
他不再需要药浴,只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僧衣,盘坐于蒲团之上,默默巩固着那初生的“空明”心境。心灯火种与寂灭之力不再冲突,而是如同光与影,共同构成了他本源的一部分,随念而动,圆融无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并未暴涨,甚至因为本源损耗而有所减弱,但运用之妙、对力量本质的理解,却已不可同日而语。那是一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后的返璞归真。
央金守在一旁,看着他沉静如水的侧脸,心中既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眼前的玄觉,似乎还是那个玄觉,却又仿佛脱胎换骨,那双眼眸深处的平静与洞察,让她这个习惯了直来直往的吐蕃护法,竟有些无所适从。
“你……感觉真的没事了?”她忍不住再次确认,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玄觉睁开眼,对她温和一笑,那笑容驱散了些许他身上的空灵之气,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真的无碍了。只是损耗颇巨,还需些时日温养。倒是你,”他目光落在央金略显苍白的脸上和眼底的疲惫,“这几日,辛苦你了。”
央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哼了一声:“少废话,你没事就行。下次再敢这么逞能,我先一刀劈了你,省得看着心烦。”语气虽凶,其中的关切却掩饰不住。
玄觉笑了笑,不再多言,心中却有暖流涌动。这份历经生死而不变的维护之情,他铭记于心。
这时,林风眠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气味浓烈的汤药走了进来。他看到玄觉的状态,眼中依旧残留着惊叹:“玄觉师傅,你这恢复速度,简直闻所未闻。这碗‘固本培元汤’你先服下,对恢复本源有益。逆生返魂丹的炼制已到最后关头,最迟明早便可成丹!”
他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救治师叔的希望,就在眼前。
“有劳林兄。”玄觉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入腹,化作温润的药力滋养着干涸的经脉。
“只是……”林风眠眉头又皱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李无忧……他昨日出去打探消息后,至今未归。我有些担心。”
玄觉目光微凝。李无忧此人,来历神秘,心思难测,但一路行来,虽多有利用与试探,却也提供了不少关键帮助。此刻在丹药将成的关键时刻突然失去踪影,确实令人不安。
“他可曾留下什么话?”玄觉问道。
林风眠摇头:“没有。只说是去探听一下百花会后续和城内的风声。”
正说话间,静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无忧的声音随之响起:“哟,都在呢?看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门被推开,李无忧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只是衣角沾染了些许尘土,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
“李兄,你回来了?没事吧?”林风眠问道。
李无忧摆了摆手,自顾自倒了杯凉茶喝下,才道:“没事,就是城里现在风声有点紧。百花会虽然结束了,但唐家堡似乎加强了戒备,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另外,城内外多了不少生面孔,气息驳杂,不像善类。”
他顿了顿,看向玄觉,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还有一个消息,可能跟我们有关系。据说,前几日有人在落魂山脉深处,看到了一道冲天的死寂灰光,伴随着空间异动,怀疑有异宝出世或秘境开启。现在不少势力都暗中派人前往查探了。”
玄觉与林风眠对视一眼,心中了然。那所谓的“死寂灰光”和“空间异动”,恐怕就是芥子崖崩塌时的景象。没想到动静如此之大,竟然引来了外界的关注。
“可有血莲教的消息?”央金更关心这个。
李无忧摇了摇头:“明面上的踪迹没有。但这类魔教妖人,最擅长隐匿。我怀疑,城中那些多出来的生面孔里,未必没有他们的眼线。”他看向林风眠,“林兄,丹药还需多久?”
“最迟明早。”林风眠肯定道。
“好!那我们就再守这一晚。”李无忧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丹药一成,我们立刻护送林兄和丹药返回药王谷!此地不宜久留!”
他的安排合情合理,但玄觉却敏锐地察觉到,李无忧在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一块玉佩,那玉佩的纹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带着一种古老的星象意味。
夜色再次降临。百草园内灯火通明,林风眠在丹房内做最后的冲刺,浓郁的丹香混合着逆生藤奇异的生死道韵,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旷神怡。
玄觉在静室中调息,巩固境界。央金抱着刀,守在门口,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李无忧则不知去了何处,只说在园外布置些预警手段。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突然,正在调息中的玄觉猛地睁开双眼!几乎在同一时间,守在门口的央金也豁然起身,藏刀半出鞘,目光锐利地望向院墙之外!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浓烈血腥与死寂意味的气息,如同毒蛇吐信,悄然逼近百草园!不止一道!
来了!血莲教!他们果然没有放弃!而且选择了在丹药将成、人心最为松懈的深夜动手!
“敌袭!保护丹房!”央金低喝一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静室!
玄觉也随之起身,他步伐沉稳,眼神空明,并无慌乱。他能感觉到,来袭的敌人数量不多,但气息凝练,皆是高手,远比之前在芥子崖外遭遇的那个黑影要强大得多!
与此同时,丹房之内,药鼎嗡鸣,丹香陡然变得无比浓郁,隐隐有霞光透出!逆生返魂丹,即将出炉!
也就在这丹成的关键时刻——
轰!轰!轰!
百草园四周的院墙,被数道强横的力量同时轰开!五道身披暗红色斗篷、脸上覆盖着无面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闯入园中!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手中握着一柄扭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暗红色长剑,剑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与寂灭之气!
“交出逆生丹!否则,鸡犬不留!”沙哑扭曲的声音,如同夜枭啼哭,从那为首者面具下传出。
“做梦!”央金厉叱一声,藏刀化作一道雪亮惊鸿,直劈那持剑首领!刀气凛冽,竟将空气都冻结出细密的冰晶!
那血莲教首领冷哼一声,手中扭曲长剑随意一挥,一道暗红色的血寂剑气迎上!
铿——!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央金身形剧震,竟被那看似随意的一剑震得连退数步,持刀的手臂微微发麻!她心中骇然,此人功力,远在她之上!
另外四名血莲教徒则毫不停留,如同四道血影,直扑丹房!
“拦住他们!”林风眠焦急的声音从丹房内传出,但他正处于收丹的关键时刻,根本无法分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玄觉动了。
他没有施展任何华丽的身法,只是一步踏出,便如同缩地成寸般,挡在了丹房门前。面对四名气息凶悍、直扑而来的血莲教徒,他面色平静,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没有佛光,没有魔焰,只有一片清澈的、仿佛能倒映出万物本源的“空明”。
他对着那四名教徒,轻轻一拂袖。
如同春风拂过湖面,荡起圈圈涟漪。
那四名气势汹汹的血莲教徒,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他们眼中狂暴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迷茫与空洞,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目标与意志,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是禁锢,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否定”,否定了他们此刻“攻击”这个行为存在的意义!
为首那名持剑首领见状,面具下的目光猛地一缩,首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空寂意境?!你果然得到了寂灭星庭的真传!但可惜,走错了路!今日便替你祖师清理门户!”
他舍弃了与央金的缠斗,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血影,手中扭曲长剑爆发出滔天的血寂之气,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血色巨蟒,直刺玄觉心口!这一剑,蕴含着腐蚀生机、冻结灵魂的恐怖力量,远超之前!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剑,玄觉依旧不闪不避。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着那抹奇异的“空明”,点向了那柄扭曲长剑的剑尖。
指尖与剑尖,轻轻触碰。
没有巨响,没有气浪。
那柄散发着滔天凶威的扭曲长剑,在触及那“空明”指尖的瞬间,其上的血光、寂灭之气,如同被投入虚无的画卷,悄然褪色、消散!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特性也瞬间僵直、死寂!
持剑首领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与骇然!他感觉到自己与佩剑的心神联系被瞬间斩断,更有一股无法理解的“空无”之力,顺着剑身逆袭而来,要将他自身的存在也一并“归寂”!
他怪叫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任务,猛地舍弃长剑,身形暴退,同时对着那四名依旧僵立的教徒吼道:“撤!”
那四名教徒如梦初醒,却已是元气大伤,狼狈地跟着首领,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入夜色之中。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加诡异。
央金持刀愣在原地,看着玄觉仅仅是一拂袖、一指,便轻描淡写地逼退了强敌,废掉了对方首领的兵刃,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便是他新生之境的实力吗?
就在这时,丹房之内,霞光万道,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生机伴随着清越的凤鸣之音冲天而起!
逆生返魂丹,成了!
林风眠满脸疲惫却带着狂喜,捧着一个玉盒冲出丹房:“丹成了!我们……”
他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一道比血莲教众人更加隐晦、更加深沉、仿佛与整个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院墙的阴影处。那人并未看向丹药,也未看向玄觉等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百草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紧接着,一个让玄觉和央金都意想不到的人,从那个角落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李无忧!
他脸上再无平日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他看向那突然出现的黑影,又看了看玄觉等人,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是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