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没有清醒地动过。
他极度虚弱地、极其轻微地，向左边侧了侧头。
这个动作，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却感觉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
如果不是全神贯注，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个细节。
风正豪，恰恰是那个全神贯注的人。
他的眼角余光，一直锁定在李道然身上。
当他看到那个“侧头”的动作时。“道祖……摇头了？”
一股冷意从心底冒起。
他立刻反思，自己在哪个环节出现了偏差。
“清除所有附逆门派”，这是最快、最暴力的解决方式。
为什么“道祖”会反对？
难道这种过于激进的手段，触犯了“天和”，或是会导致更大的因果反噬？
风正豪不敢深想。
他作为上位者，最大的优点就是精明和对“风险”的极度敏感。
他不怕人祸。
但他怕“天灾”。
他怕那位道人无声的否决，意味着他将站在“天意”的对立面。
他缓缓坐下。
气势瞬间回落。
他对着众人说道：“此事……关系到异人界的大局稳定。”
“清除，可能会引起更多动乱，我们不如……再从长计议。”
他态度的转变，快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王蔼不满地皱起眉头。
“风会长，刚才不是说要斩草除根吗？怎么又犹豫了？”
吕慈也投去询问的目光。
风正豪没有解释，只是强行平复呼吸。
“我只是觉得，我们或许可以采取一个更温和，也更具瓦解性的办法。”
“直接清洗，会逼着他们抱团，反而不美。”
他找了一个足够体面的借口。
但他清楚。
那借口，只是为了掩盖他刚刚被“天意”驳回的窘迫。
陆瑾看了一眼风正豪。
他心里明镜一样。
陆瑾也侧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李道然。
“原来不止是我看到了。”
从这一刻起。
这场十佬会议的性质，彻底变了。
它不再是异人界的最高决策会。
它变成了一场诡异的、心照不宣的“解签大会”。
十佬们不再像以往那样激烈地争辩。
每当提出一个棘手的议题。
他们都会下意识地放慢语速。
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主位上李道然的反应。
吕慈：“关于对异人界舆论的控制，我认为公司应当加强……”
他声音降低。
李道然眉心微微一动。
他只是感到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
但吕慈却瞬间解读了这微小的神态。
吕慈立刻改口：“当然，不能完全收紧，否则恐引发反弹。”
“我们应当引导，而不是压制。”
他额头渗出汗水。
“皱眉了！果然是太激进了。”
王蔼提出方案：“不如直接在公司内部设立一个专门处理全性信息的部门，权限拉到最高……”
李道然略微向后靠了靠。
这是因为坐姿让他腰部感到酸痛。
但王蔼立刻紧张起来。
“这……这个方案似乎太过于中心化。”
他赶紧补充道：“不如将权力分散，分发给各个大派系，进行制衡。”
“放松身体了！这是暗示格局要放开，不要搞专权！”王蔼心头狂跳。
李道然依旧没有睁眼。
他感觉身体内的气血依旧亏空，不得不努力运转心法，调整呼吸节奏。
“呼……吸……”
他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的清晰。
老天师在关键处，都会停顿一下。
他看向李道然，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询问。
“道长，我等将公司未来的方向，定为：稳定、开放、共存。”
“您看，这个方向，可否？”
李道然只是虚弱。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了。
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保持这种，近乎于“入定”的姿态。
殿内，鸦雀无声。
风正豪见状，低声开口，带着绝对的笃定。
“老天师，道祖他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就是认可！”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这，就是天意！”
他看向吕慈和王蔼。
“如果道祖不认可这个方向，刚才他早就给出指引了。”
吕慈和王蔼对视一眼。
他们默默地点头。
他们认为，风正豪说得极有道理。
李道然保持着“入定”的姿势，全身僵硬。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木偶，被十佬们当成了神像。
他必须咬牙坚持，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因为他清楚。
一旦他暴露了“虚弱”的状态，他立刻就会从“道祖”的位置上跌落。
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不知道的是。
这场荒诞至极、却又无比严肃的会议。
就在他“无声的指引”下，完成了对整个异人界未来走向的顶层设计。
所有决议，以惊人的速度达成了一致。
没有人敢反对“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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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了。
议事殿的压抑气氛散去。
十佬们的心头却比来时沉重百倍，每个人都揣着一肚子李道然的“微表情”，准备去执行。
陆瑾是第一个行动的。
他大步走出议事殿，脸色铁青，心里仍在激烈地翻腾。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而是直接找到了等在殿外的王宗。
王宗是天下会的高层，持有李道然赠予的最高权限贵宾令。
“王宗。”陆瑾站定，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王宗躬身行礼：“陆老，您有何吩咐？”
“我需要你动用天下会最高级别的情报资源。”
陆瑾的目光扫视周围，确认无人靠近。
“帮我查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王宗神色一凛，立刻回应：“请陆老指示，任何资源都可以调动。”
“西南边陲，榕树集。”
陆瑾一字一顿，像念出某种咒语。
“去那里，找一个可能伪装成任何人的家伙。”
“他的代号，叫千面狐。”
王宗的呼吸顿了一下。
“千面狐？全性那个……”
“对，就是他。”
陆瑾的眼神锐利如刀。
“不要声张，不要打草惊蛇。”
“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个地方给我翻个底朝天！”
王宗没有立刻领命。
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可是陆老，我们之前已经排查过所有可能的区域。”
“那个榕树集只是个普通的凡人集市，千面狐怎么会……”
“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陆瑾瞪了他一眼。
陆瑾的脾气压不住，但这次带着某种心虚的焦躁。
“这是道长的意思。”
听到“道长”两个字，王宗全身肌肉猛地收紧。
他脸上的所有迟疑，瞬间消失。
那是天意。
没有人敢怀疑天意。
他立刻挺直了腰板。
“是！”
王宗大声回答。
“我马上就去办！”
他转身离去，速度比来时快了不止一倍。
没有人能理解他此刻的紧迫感。
他走后，陆瑾站在原地，微微抬起头。
他回想起议事殿上，李道然那根颤动的指尖。
它指向一个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小黑点。
榕树集。
如果他猜错了，那只是道长身体虚弱时的无意识动作。
可如果……猜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