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刘景一人。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无数火把照亮的工地,眼神深邃。
盐、酒、纸、葡萄。
这些都只是术,是工具,是撬动这个时代的杠杆。
但真正能让一个势力,一个民族,长久屹立不倒的,永远不是这些。
而是人。
是源源不断,能够创造和使用这些工具的人才。
刘景缓缓吐出一口气,胸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加宏大,也更加疯狂的计划。
十日之后,常山郡治下各县县令,以及郡府所有在职官吏,都被一纸紧急公文召集到了郡守府的议事大厅。
大厅内,近百名官吏济济一堂,人人面带疑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府君突然召集我等,所为何事?”
“不知道啊,莫非是盐场和酒坊的建设出了问题?”
“不可能!荀长史和沮主簿亲自坐镇,能出什么问题?”
“难道……是要对我们进行考评?”
此言一出,不少人脸色微变,心中忐忑起来。
就在众人猜测之际,刘景身着常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荀彧、贾诩、田丰等核心幕僚紧紧跟随,一个个面色肃穆,不苟言笑。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景身上。
刘景走到主位前,环视众人,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
“今日召集诸位,是为宣布一项新政。”
他从荀彧手中接过一卷刚刚用“常山纸”书写好的文书,高高举起。
“此为,《常山郡学制改革令》!”
学制改革?
在场的所有官吏全都懵了,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刘景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清晰而有力。
“自即日起,我常山郡,将推行三级学制!”
“第一级,于郡内各县,设立‘小学’。凡我常山郡七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孩童,无论男女,不分贵贱,皆可报名入学!”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什么?各县都要设立学堂?”
“还……还不分男女?”
“这……这得花多少钱粮?府库支撑得住吗?”
刘景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呼,继续宣布道:
“小学学制三年,官府将补贴一半的费用。但,并非人人可入。”
“每年,只择优录取各县适龄孩童总数的两成!”
两成!
这个数字让刚刚还觉得荒唐的官吏们,瞬间冷静下来,开始急速思考。
这不是普及,而是筛选!
不等他们想明白,刘景又抛出了更重磅的内容。
“第二级,于郡城元氏,设立‘中学’。从各县小学毕业生中,再次择优,录取两成,进行为期三年的深造!”
“第三级,同样在元氏,设立我常山郡最高学府——常山大学!再从中学毕业生中,精选两成最优秀者,入院学习!”
层层筛选!
从全郡数以万计的孩童中,经过小学、中学两轮淘汰,最终只有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能够进入大学!
这哪里是办学,这分明是在打造一个前所未闻的人才金字塔!
就在众人被这个宏伟的构想震得头脑发昏时,刘景接下来的话,才真正掀起了滔天巨浪!
“常山大学,将分设文、农、工、军、算、医,六大学院!”
“儒家经义,归于文学院,只是其中一科,与农学、工学、算学、医学等,并无高下之分!”
“轰!”
整个议事大厅,彻底炸了!
“府君!万万不可!”
一名头发花白,在郡中素有儒学声望的老县令,第一个站了出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学乃国之根本,教化之基石!岂能与农人工匠之‘奇技淫巧’相提并论?”
“此举,是离经叛道!是动摇国本啊!”
“请府君三思,收回成命!”
“请府君收回成命!”
立刻有十几名出身士族的官吏,齐齐出列,躬身附和。
他们无法接受!
高高在上的君子六艺,竟然要和那些泥腿子、匠户的谋生手艺放在一个台面上?
这是对圣人学问最恶毒的侮辱!
然而,新政的消息,却通过各种渠道,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元氏县,并向着常山各县扩散。
平民百姓们,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老天爷啊!官府要办学了?我们家的娃也能去读书了?”
“不分男女,不分贵贱!只要考得上,官府还出一半的钱!”
“刘府君……刘府君真是圣人在世啊!”
无数家庭,无数父母,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刺破云霄的光!
他们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能摆脱和自己一样的命运。
现在,刘景给了他们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机会!
一时间,刘景的声望在民间被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无数百姓自发地为他立起了长生牌位。
与民间的狂热追捧截然相反,郡内的士族、儒生们,彻底炸开了锅。
他们奔走串联,口诛笔伐,将刘景的新政斥责为“毁文灭道”的暴行。
数日之内,一封由冀州数十位知名儒生联名签署的《谏书》,被送到了郡守府。
信中言辞激烈,将刘景比作商鞅、李斯,称其为“欲以酷吏之法,行毁文灭道之事”,请求他立刻废除新政,否则必将“为天下读书人所不容”!
面对这份几乎等同于最后通牒的联名信,刘景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命人将这封《谏书》原封不动地张贴在了郡守府外的公告栏上。
在《谏书》旁边,刘景没有写任何辩解之词。
他只是拿起笔,用最大号的字体,写下了一行字。
一行足以让万民归心的大字!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凡有利于民者,虽千万人吾往矣!”
当这行字出现在公告栏上时,围观的百姓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府君万岁!”
“我等誓死拥护府君新政!”
“谁敢反对新政,就是跟我们全常山的百姓过不去!”
民心,彻底沸腾!
儒生们激烈悲愤的抗议,在万民的欢呼声中,显得那样的苍白,那样的无力。
各县的学堂建设,在百姓们空前的热情支持下,如火如荼地展开。
无数家庭,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挤进那两成的入学名额,开始拿出全部的精力,督促孩子读书识字,整个常山郡,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学习狂潮。
然而,就在新政推行得一帆风顺之际。
数日后,一辆装饰古朴却气度不凡的马车,缓缓停在了郡守府门前。
车门打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着宽大儒袍的老者,在众人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位同样白发苍苍,气质儒雅的老学者。
看到这位老者,在场维持秩序的官吏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剧变。
来者,竟是常山名望最盛,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张延!
张延看着郡守府的牌匾,眼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是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气开口。
“老夫张延,求见刘府君。”
说罢,他不等门吏通报,便整理了一下衣冠,在一众惊骇的目光中,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身后的十几位老学者,也随之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张昭苍老而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府前广场。
“若刘府君不收回成命,老夫等人,便在此长跪不起!”
“以死,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