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尚在舔舐伤口、百业凋零的比丘国，师徒几人一路西行，脚下道路愈发崎岖，两旁山势渐显峥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连鸟兽虫鸣都稀疏了许多。
唐僧兀自沉浸在比丘国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中，面色悲戚，时常对着西方合十诵经，超度那些无辜丧命的孩童。猪八戒则是对观音菩萨带走白鹿精和白玉圭耿耿于怀，一边赶路一边嘟囔：“好歹也让俺老猪问问，那劳什子仙丹有没有剩的边角料，闻闻味儿也成啊……”
孙悟空却是难得地安静，火眼金睛不时扫视四方，抓耳挠腮的频率比往日高了不少。他凑到沙僧身边，压低声音道：“沙师弟，俺老孙总觉得不对劲。那菩萨来得忒也蹊跷，像是专程来堵咱们嘴的。还有这地界，妖气是不浓，可这死气沉沉的劲儿，比有妖怪还让人心里发毛。”
沙僧肩挑行李，步伐沉稳，闻言微微颔首。他突破大罗之后，灵觉通玄，对此地的异常感受更为清晰。这并非单纯的荒凉，而是一种被某种强大力量刻意压制、规训后的死寂。地脉之中流淌的并非生机，而是一股冰冷、僵硬的秩序之力，隐隐与西方佛门的气息相似，却又更加极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排外与肃杀。
“大师兄所言极是。”沙僧目光扫过远处山峦那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冷硬线条，“此地法则凝滞，万物噤声，非是善地。我等需加倍小心。”
正行进间，前方道路旁出现一个残破的界碑，上面以朱砂写着三个狰狞大字——灭法国！
那字迹殷红如血，笔划间透出一股决绝的杀伐之气，看得人心中一寒。
“灭……灭法国？”唐僧勒住白马，声音有些发颤，“这国名怎地如此凶戾？莫非……”
猪八戒缩了缩脖子：“乖乖，这名号听着就瘆人，怕不是个专杀和尚的国度吧？师父，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孙悟空冷哼一声：“怕什么？有俺老孙和沙师弟在，便是龙潭虎穴也闯得！况且，不过是个凡间国度，还能翻了天去？”
沙僧却眉头微蹙，凝视着那“灭法国”三字。在他大罗级别的感知中，这界碑不仅仅是标识，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封印节点，与整个国土的地脉、乃至虚空中的某种法则网络相连。国名并非虚言，而是某种“誓言”或者“律令”的显化，蕴含着强大的因果之力。
“师父，大师兄，此国确有古怪。”沙僧沉声道，“国名蕴含大因果，似与某种宏愿或诅咒相关。我等身份特殊，尤其是师父乃佛门弟子，贸然进入，恐有莫测之险。”
就在这时，前方山道转弯处，踉踉跄跄跑出一个樵夫打扮的老者，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他看到唐僧一行人，尤其是唐僧身上的袈裟，如同见了鬼怪，尖叫一声，扭头就往回跑。
“老人家留步！”孙悟空一个筋斗翻过去，拦住老者去路，“我等是东土来的行脚僧，途经贵地，不知这灭法国有何禁忌，为何见了我等如此惊慌？”
那樵夫被孙悟空吓得瘫软在地，连连磕头：“长老饶命！长老饶命啊！不是小老儿无礼，实是……实是我这灭法国中，有……有旨意啊！”
“什么旨意？”唐僧下马上前，温声问道。
樵夫颤巍巍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我国陛下，十年前曾发下宏愿，要……要杀够一万个和尚，以……以什么……‘肃清佛门败类，正本清源’！如今……如今已杀了九千九百九十六个了！但凡是光头的，穿僧袍的，进我国土，便是死路一条啊！几位长老，快逃吧！往南走三百里，有条小路可绕过去！”
“什么？！”唐僧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杀……杀一万个和尚？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
猪八戒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扯住唐僧的衣袖：“师父！听见没？杀和尚啊！九千九百九十六个！就差四个就凑整了！咱们这不是送货上门吗？快跑，快跑！”
孙悟空却是怒从心头起，一把揪住那樵夫的衣领：“呔！那国王老儿是失心疯了吗？为何要杀和尚？”
樵夫被勒得直翻白眼，艰难说道：“小老儿……不知……只听说……是国师……国师说佛门……藏污纳垢……阻碍……阻碍什么‘大计’……必须……必须清除……”
“国师？”沙僧眼神一凝，“什么样的国师？”
“是……是一位……金光禅师……”樵夫喘着气，“神通广大……陛下对他……言听计从……”
金光禅师？沙僧心中念头飞转。这名字听着是佛门中人，行事却如此极端，要杀尽一国和尚？这绝非正统佛门所为。是魔道伪装？还是……佛门内部的激进派系？联想到比丘国那邪佛祭祀与灵山暗手的关联，沙僧几乎可以肯定，这灭法国之事，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肃清佛门败类？正本清源？”沙僧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寒光一闪。好大的口气！好正的旗号！这背后，恐怕隐藏着比杀戮本身更为可怕的图谋！
“沙师弟，你怎么看？”孙悟空放开樵夫，看向沙僧。经过狮驼岭和比丘国之事，他已深知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师弟，心思缜密，见识非凡。
沙僧沉吟片刻，道：“师父，大师兄，此事蹊跷。一国君王，纵信妖言，也难持续十年屠杀近万僧众而国不崩乱。这灭法国上空，虽有肃杀之气，却无冲天怨魂，那些死去的和尚魂魄，去了何处？那金光禅师，又是何方神圣？其所谓‘大计’又是什么？”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等若绕路，固然可保一时平安，但此等国度存在于西行路上，如同毒瘤。况且，那樵夫言只差四僧便凑齐万数，我等恰是四人，这因果，怕是早已注定，避无可避。”
唐僧闻言，面露挣扎，他虽心怀慈悲，不愿弟子涉险，但听闻万僧罹难，亦是心如刀绞。他看向沙僧：“悟净，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沙僧抬头，望向灭法国那阴沉的天际，缓缓道：“入城。倒换关文，会一会那国王，更要见一见那位……金光禅师。”
他袖中的手指微微掐动，弱水大道无声流转，试图推演此间因果，却发现天机如同被一层浓密的金色雾霭笼罩，晦涩不明，只能隐约感知到，那王城深处，有一股极其强大、堂皇正大却又冰冷无情的佛门力量盘踞。
“啊？还要进去？”猪八戒惨叫一声。
孙悟空却是兴奋起来：“好！俺老孙倒要看看，是什么妖僧敢如此猖狂！”
沙僧看向那吓得瑟瑟发抖的樵夫，弹指送出一缕温和的弱水精气，抚平其恐惧，温言道：“老人家，多谢告知。我等自有分寸，你速速离去吧。”
那樵夫只觉一股清凉气息入体，恐惧顿消，虽仍不解这几位僧人为何还要自投罗网，但也不敢多问，磕了个头，慌忙钻入山林消失不见。
沙僧转身，对唐僧道：“师父，入城之后，一切见机行事。大师兄，八戒，保护好师父。那金光禅师，交由我来应对。”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突破大罗之后，他已有底气直面更多的风雨。这灭法国，或许正是他进一步揭开西游黑幕，触碰那幕后黑手真正意图的关键一环。
师徒几人整理行装，迈步踏过了那写着“灭法国”的界碑。
就在他们踏入国境的刹那，沙僧敏锐地感觉到，那界碑上的血色字迹微微一亮，一道无形无质、却带着森严律令之力的因果丝线，悄然缠绕上了他们四人，尤其是唐僧与他自身。
那是“灭佛”之誓的标记。
沙僧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标记上了也好。
正好让他看看，这誓言的源头，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