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真的不知道，是世家大族与皇家共享天下对平民更有利些，还是明清时期天子独断皇权集中更强一点？
“不能如此言语，大族亦在当地做了许多好事，都是有口皆碑方能长久。”许主事从容不迫。
明洛颔首：“那是他们懂得不能竭泽而渔，好比长在地里的庄稼，得好生养一阵才能收获。”
说完她瞟见对方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便知其也是世家出身，当即调整心态，说起海贸有关。
“博士懂这个？”
许主事愈发惊讶。
“不是太懂。”她一面谦虚一面娴熟无比地剥蟹，看得对方若有所思。
“海贸的话，国外不过贫瘠之地，何来利益可图？”许主事不是那么拿海外当回事。
“有的，不过海贸风险极大，不必朝廷官府自己组建，朝廷可以卖资质。”明洛恳然道。
大海的力量不容小觑。
尤其明洛看到过这个时代的海船，怎么说呢，让明洛深深担忧其面对海上暴风雨的存活率。
虽说不至于九死一生，但风险系数巨高。
“你比如可以做一个旗，上面绘制专门的图腾，插在海船上，以做区分。”明洛娓娓道来。
许主事此时要了纸笔，记下关键词。
“一条十贯钱，怎样？若是后续我因此加官进爵，另有酬谢。”
“嗯嗯。”
“另外表格又是怎么回事……”对方和明洛尽管不是一路人，但其上进和好学，一览无余。
“主事下午不赶时间吧？”
明洛也取来了炭笔和稍硬的纸。
“表格有许多种，最常见的是横排竖行……”明洛理了理思绪，有条不紊地和许主事介绍表格。
学习使人快乐。
挣钱使人忘记疲惫。
两个臭味相投的利益至上者各自为了心中欲望，在这日忘却了午休的惬意和舒坦，全身心投入。
有清风悠然从窗隙间透进来，后院的枝叶花草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秋意已经悄无声息地笼来。
许主事和明洛喝了足足两壶茶水，并一点糕点，连后背的汗将衣衫黏连在一起都察觉不到。
被汗湿透的衣衫偶有松动，灌进一阵微热的风，多少带来一丝身体上的战栗感。
“难怪昔年大王举荐你入六部做事。”许主事感慨了句，眼神有些飘浮不定，落着若明若暗的光影。
明洛用湿巾帕擦拭着不小心沾染上的墨迹，闻言悠悠笑开，唇边梨涡轻漾，可眼底泛起一层似有若无地寒意。
“若博士之后还有指教，务必派人知会许某一声。”许主事虽说意犹未尽，但也另有事情安排，不能多耽搁了。
“自然。”
明洛说完便抬手将盏中的热茶一饮而尽，仿佛攫取了茶水中的温热，才能稍稍安神。
她的心境又被搅乱了。
“就此别过。”
许主事走了好一会儿，外头若姚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只见午后的日光璀璨如金，漏过细密的竹帘落在明洛白皙姣好的面上，平添几分金贵和气质。
“嗯？什么事儿？”
若姚轻手轻脚进来，不知为何，明洛脸上明明浮着模糊的笑意，但她直觉感到自家娘子并不开怀，有种若隐若现的怅惘叹息萦绕在身旁。
“积善堂的小考，娘子可否过去？”
明洛淡淡嗯了声，没法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拜访一打扰，险些忘了原本订好的行程。
看来她需要一个正经秘书了。
没别的人可选，就若姚了。
“往后你进来说一声不碍事。除非是太要紧的贵人。”
“喏，主要娘子说得尽兴。”
*
新朝新气象，眼下秦王是太子，年号也依旧是武德，可不妨碍朝廷里的风向截然相反，所有人都慢慢凝聚到了秦王周围，干劲和思想觉悟上都今非昔比。
不停有懂事的文武官员催促秦王尽快正位，名正言顺地掌控朝政，住在东宫发号施令总归显得……不那么妥当。
但毕竟天子是李渊，甘露殿乃天子所居，李渊不肯腾出来，李二也未下定决心再次‘逼宫’。
父子关系僵硬破裂到了覆水难收。
除了长安一派欣欣向荣外，其余各地，特别是秦王曾经亲自领兵踩实过的地盘，也都心悦诚服。
南方素来没什么骨气，也是李孝恭李靖带兵淌过的，唯独河北，这片自古以来的武德充沛之地。
燕赵多悲歌，多慷慨之士。
秋风渐起的日子，明洛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略有些许憔悴的李漾，发髻都挽得不如从前端正。
“医师气色倒是白里透红。”李漾自打在她面前原形毕露过后，便喜爱阴阳怪气地说话。
明洛嘿了一声，撂下笔：“风水轮流转，我也不能一直灰头土脸不是？不过，你能有啥不好的？”
“四郎的两个妾室这月先后有孕。”李漾冷着脸。
“你身份尊贵，任凭旁人生多少个，也不妨碍。”明洛轻描淡写地劝。
李漾咬唇：“我找你，一是开打胎药，二是……有没有包生儿子的秘方？”
夏末景色明丽如画卷，诊室蕴静含凉，明洛内心小小地震了下。
“你何至于此。”
和郑观音比都不遑多让。
“我这会儿终于明白了先太子妃的做法，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你劝阻我，无非是你不是妻罢了。”
李漾总是能说出振聋发聩的大实话。
直直戳进明洛心窝子。
“包生儿子，我是不敢包的。”明洛没继续浪费口水，一定程度上，李漾说的是实话，所以刺耳诛心。
“你肯定有方子，不是好些妇人都老蚌生珠了吗？”李漾不服气地噘嘴，讲话粗糙。
明洛哑然失笑，却没动真怒，李漾确切来说是很典型的小说女主，庶出，生母早故，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对兄长极其亲近热情，前期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唯独李漾嫁人后也没有那么一帆风顺而已。
但即便如此，也强过这世上其他女性百倍。
“你年轻啊，她们没法等了。”再等就要绝经。
“我也不想等。”李漾语气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