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最后的余威像退潮般缓缓撤离李琟的感官,留下的是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一种被彻底淬炼过的、冰冷的清醒。地下的水流声不再是唯一的锚点,它已与他的呼吸、与墙内那曾传递支撑的震动,融合成一种内在的、稳固的节律,成为他意识深处新秩序的基石。
他靠在墙上,闭目调息,并非休息,而是在巩固这种状态。将这种在极端干预下被迫形成的防御机制,转化为一种可以主动运用的内在资源。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门外的守卫似乎增加了巡逻的批次,脚步声更加频繁,带着一种隐约的警惕,但无人再来打扰。仿佛“屠夫”在投下那颗“感官炸弹”后,正躲在某个观察室里,仔细分析着收集到的数据,评估着这次“新玩法”的成果。
李琟不在乎。他的注意力开始超越自身的调息,重新向外延伸,但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捕捉,而是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他再次将感知聚焦于地下的水流。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将其作为稳定的参照。他开始更精细地分析它。
音调。节奏。气泡声的密度和间隔。
他注意到,那水流声虽然稳定,但其内部其实存在着极其细微的、周期性的强弱变化。像是一种缓慢的脉搏,每隔一段时间,水流声会变得稍微浑厚一些,气泡声也更为密集,持续约十几秒后,又恢复原状。
这种变化非常隐蔽,若非他此刻处于这种极致的静观状态,绝难察觉。
这脉动是自然的吗?还是……某种人为循环系统的表征?
他的思绪被墙上传来的一丝异样打断。
不是之前那种有意识的、传递信息的震动。而是一种……极其微弱、连续不断的、高频的嗡鸣感,像是某种小型电机在持续运转,通过墙体结构隐约传递过来。
这嗡鸣声的来源,似乎与之前传递震动的来源相同,但性质迥异。之前的震动是主动的通讯,而这嗡鸣,更像是一种设备待机或持续工作的背景噪音。
墙内……有持续运转的设备?
这个认知让李琟心中一动。他回想起“屠夫”那个布满仪器的工作室,那些闪烁的指示灯和陌生的设备。监控、评估、甚至化学干预……这座工厂的技术背景远比他想象的深厚。那么,墙内存在某种电子设备,也并非不可能。
这持续的嗡鸣,是否也是一种……可以被利用的信号?
他尝试着,再次将手按在墙上,仔细感受那嗡鸣的振动频率。很稳定,几乎没有波动。
他心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如果他能够干扰这种稳定的嗡鸣呢?是否能够对墙内的设备,或者依赖这种设备进行的监控,造成某种影响?
他想起了之前用打火机制造电磁脉冲干扰脉冲信号的尝试。但现在他没有打火机。
他有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最后定格在藏于裤腰的那截弯曲的金属丝上。
金属丝。可以导电。
一个近乎荒诞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他需要利用这截金属丝,以及……他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金属丝,将其一端用牙齿配合手指,再次搓捻得更紧、更尖锐。然后,他找到墙上之前传递震动时,振动感最强烈的那个区域——那里很可能最靠近设备,或者是传导结构的关键点。
他深吸一口气,将金属丝尖锐的一端,抵住那个区域的墙面。另一端,则用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
他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要发送信息。
这是要尝试注入噪音。
他回想着之前触发地下圆片时,金属丝传来的那种高频振动。他试图在脑海中模拟那种感觉,将全部的精神力量,想象成一股无形的能量,沿着手臂,灌注到金属丝中,再通过金属丝尖端,强行注入那稳定嗡鸣的振动场中!
这完全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尝试,没有任何物理原理可以支撑。更像是一种巫术,或者一种极度专注下的自我暗示。
但他做了。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将全部的意志力凝聚于指尖那一点,想象着自己的意识化作混乱的波纹,冲击着那稳定的嗡鸣。
一分钟。两分钟。
没有任何变化。墙内的嗡鸣依旧稳定。他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发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徒劳的尝试时——
奇迹发生了。
不是墙内的嗡鸣发生了变化。
是他感觉到,自己紧捏着金属丝的手指,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与墙内嗡鸣频率截然不同的……新振动!
这振动并非来自墙内!
而是来自……他手中的金属丝本身?!
不,更准确地说,是来自他与金属丝接触的指尖!仿佛他高度凝聚的精神力量,与他自身的生物电场,通过金属丝这个导体,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振!
这种共振非常微弱,时断时续,极不稳定,但它确实存在!并且,这种共振的振动模式,似乎……与他脑海中正在努力模拟的、想要注入的“混乱波纹”隐隐契合!
李琟猛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金属丝。
不是他在干扰墙内的设备。
而是他自身,在与金属丝的接触中,在他的高度专注下,产生了一种新的、微弱的物理振动!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他思维的某个盲区!
“屠夫”用药物放大他的感官,干扰他的思维。
但他自身的意志,他高度凝聚的意识,是否本身也蕴含着某种……尚未被认知的、能够微弱影响物理现实的力量?
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这微弱的、切实可感的共振,就发生在他的指尖!
他立刻改变了策略。
不再试图去干扰外界。
而是开始主动引导和强化这种源自自身的共振。
他调整着呼吸,让意识更加沉静、凝聚。他不再去想“混乱波纹”,而是想象着自己的意志如同一道稳定而纯净的能量流,缓缓注入金属丝。
指尖的共振,开始变得……稍微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那么飘忽不定!
他甚至尝试着,改变脑海中能量流的频率。
当他想象能量流缓慢时,指尖的共振频率似乎也降低了。
当他想象能量流急促时,共振频率似乎也有所提升!
他能够有限地控制这种共振!
这个发现让他浑身战栗!这不是逃脱的工具,这甚至可能没有任何实际用途。但这意味着,在“屠夫”所有的监控和评估之外,在他这具被编号、被测量的肉体深处,存在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他自由意志的微光!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奇特的自我发现中时——
“咚咚咚!”
沉重而熟悉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实验。
是“屠夫”?还是守卫?
李琟迅速收起金属丝,重新蜷缩回角落,恢复那副虚弱平静的姿态。但这一次,他的内心不再只有冰冷的防御。那刚刚被点燃的、关于自身可能性的微光,在他意识深处悄然闪烁。
门被推开。
进来的却不是“屠夫”,也不是那四名黑衣壮汉。
而是肥膘,那个负责后勤杂役的小头目。他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谄媚和紧张的神情,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碗看起来相对正常的米粥,和一杯清水。
“咳……屠夫哥吩咐,给你送点吃的。”肥膘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李琟对视。他将盘子放在门内的地上,动作飞快,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晦气。
“那个……你……你最好乖乖吃了。”肥膘补充了一句,没什么底气,然后便慌忙退了出去,重新锁上门。
李琟看着那碗米粥和清水,没有立刻动弹。
“屠夫”让肥膘送来相对正常的食物?这是什么意思?是补偿?是新一轮评估的开始?还是……某种更微妙试探?
他慢慢爬过去,没有去碰食物,而是先用指尖沾了一点清水,放在鼻尖闻了闻。
没有奇怪的气味。似乎是干净的饮用水。
他又看了看那碗米粥,米粒饱满,冒着微弱的热气。
他的胃部因为食物的出现而剧烈地抽搐起来,干渴的喉咙也如同着火。但他的理智在疯狂报警。
能吃吗?
这会不会是“屠夫”新玩法的另一部分?在感官风暴之后,用看似正常的馈赠来测试他的反应?
他盯着那碗粥,许久。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去吃那碗粥。
但他端起了那杯清水。
他需要水。他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相比于可能被下药的食物,清水风险或许更低。
他将杯子凑到嘴边,极其缓慢地,喝了一小口。
清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近乎奢侈的清凉和舒缓。他仔细感受着身体的反应,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又喝了一小口。
他只喝了三分之一,便放下了杯子。
他没有去动那碗粥。
然后,他退回角落,重新闭上眼睛,继续他之前被打断的“实验”。
指尖与金属丝接触。
意识凝聚。
引导那微弱的自身共振。
这一次,他尝试着,将这种共振的频率,调整到与地下水流那缓慢的“脉搏”……保持一致。
他想看看,当自身的微光,与这地底的古老韵律同步时,会发生什么。
他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一种在绝对掌控下,对自身可能性最倔强的探索。
墙内的嗡鸣依旧。
地下的水流潺潺。
而他指尖那微不可察的共振,正尝试着,与这片黑暗囚笼中,某种更深沉的节奏,悄然合拍。
一种超越物理、超越化学的、纯粹意志与自然韵律的……
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