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萧景珩的满月宴,终究还是在一种看似喜庆祥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到来了。宸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京中数得着的权贵几乎悉数到场。皇帝虽未亲临,但也派了心腹内侍送来厚赏,给足了宸王府体面。
林晏清穿着一身象征亲王妃品级的杏黄色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虽因产后不久,身形尚未完全恢复,略有些丰腴,但气色红润,眉宇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更添了几分为人母的温婉与雍容。她抱着裹在明黄色襁褓里的景珩,与一身亲王常服、俊朗依旧的萧煜并肩站在正厅门口,迎接各方宾客。
小家伙今日也格外给面子,不哭不闹,睁着一双酷似萧煜的漆黑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咿呀两声,引得前来道贺的夫人们连连称赞,直夸小世子天庭饱满,是个有福气的。
安阳长公主、成王妃、康王妃等宗室长辈率先到来,送上贺礼,又围着景珩逗弄了一番,说了许多吉祥话。永平郡主也来了,今日她打扮得格外低调,送上贺礼后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只是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林晏清和景珩,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柳依依跟着其母柳夫人一同前来,许是家中境况大不如前,她今日收敛了许多,送上贺礼后便垂首立在母亲身后,不敢多看林晏清一眼。沈知微则依旧未见踪影,想来是被沈祭酒拘在了家中。
一切似乎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宾客们依次入席,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萧煜与林晏清抱着景珩坐在主位,接受众人的祝贺。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按照流程,该由萧煜亲自为景珩戴上那套由安阳长公主所赠、经过高僧“开光”的赤金镶宝长命锁项圈和手镯。
内侍捧着铺着红绒的托盘上前,那套金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华美非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或真诚或探究的意味。
萧煜面色如常,伸手拿起那枚分量不轻的长命锁。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锁扣时,林晏清怀中的景珩忽然毫无征兆地大声啼哭起来,小脸憋得通红,四肢乱蹬,仿佛极为不适。
众皆愕然。
林晏清心中一紧,连忙轻轻拍抚,柔声哄着,但景珩的哭声非但未止,反而越发响亮。萧煜的动作也顿住了,眉头微蹙,看向孩子。
安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关切道:“孩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被金锁晃了眼?或是哪里不舒服?”
坐在下首的永平郡主也插言道:“小世子怕是认生,不喜欢这金器之物?不如先缓一缓?”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林晏清身后的一名乳母张嬷嬷,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王妃,许是小世子饿了,或是需要更衣?不如让奴婢先抱下去照料片刻?”
这乳母张嬷嬷,正是之前那匿名帕子上所警示需要“小心”的人之一。她此刻主动提出抱走孩子,时机巧妙,言语合理。
林晏清与萧煜交换了一个眼神。萧煜微微颔首,将手中的长命锁放回托盘,对那内侍道:“先收起来吧。孩子哭闹,许是不适,戴金饰之事稍后再说。”
内侍应声退下。
张嬷嬷见状,便伸手欲从林晏清怀中接过景珩。她的动作看似自然,但林晏清敏锐地注意到,在她伸手的瞬间,其袖口边缘似乎闪过一抹极淡的、不自然的油光。
电光火石之间,林晏清抱着孩子的手微微一侧,避开了张嬷嬷的手,同时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道:“不必劳烦张嬷嬷了,景珩怕是认人,本妃自己哄哄便好。”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晃动着怀里的孩子,景珩的哭声竟真的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张嬷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躬身道:“是,王妃。”
这一幕看似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却落入了不少有心人眼中。安阳长公主眸光微闪,永平郡主垂眸抿了一口茶,柳依依则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宴席继续,但气氛却微妙地发生了变化。林晏清借口孩子需要休息,抱着景珩在偏厅软榻上稍坐,由萧煜在外间主持大局。
偏厅内,林晏清屏退左右,只留了云袖和锦书在旁。她仔细检查了景珩的周身,并无异常,孩子此刻也安静下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
“云袖,”林晏清低声道,“方才你可注意到那张嬷嬷袖口有何异样?”
云袖仔细回想,不确定地道:“奴婢似乎……看到一点油光,但不确定是不是灯影。”
林晏清心中疑窦丛生。那匿名警告,张嬷嬷主动请缨,袖口的油光……这一切串联起来,绝非巧合。她示意锦书去请秦川。
秦川很快悄然到来。林晏清将方才的疑点低声告知。秦川领命,立刻派人去暗中监视张嬷嬷,并检查她近日接触过的所有物品。
约莫一炷香后,秦川回来禀报,声音压得极低:“王妃,那张嬷嬷并无异常举动,但其住处发现一小罐无色无味的油膏,经查验,并非寻常润肤之物,而是一种名为‘引蜂脂’的特殊油脂。此物对常人无害,但若沾染到婴孩柔嫩的皮肤上,会散发出一种极淡的、只有某些特定蜂类才能嗅到的气味……”
引蜂脂!林晏清倒吸一口凉气!若方才真让那张嬷嬷抱了景珩,哪怕只是短暂接触,孩子身上沾染了这油脂的气味,在这春暖花开、蜂类渐多的时节,后果不堪设想!那些蜂类会被气味吸引,疯狂攻击目标……
好毒辣的心思!竟然想利用蜂类来制造“意外”!若非景珩突然啼哭,若非她心生警惕……
“那张嬷嬷呢?”林晏清声音冰冷。
“已被控制起来,正在审问。”秦川回道,“但她咬死那油膏是自己用来润肤的,并不知是何物。”
林晏清知道,这背后之人定然又是做好了弃子的准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秦川道:“继续审,看能否撬开她的嘴。另外,今日所有经手过世子衣物、用具之人,全部重新核查一遍!”
“是!”
秦川退下后,林晏清看着怀中重新睡去的儿子,心中后怕与怒火交织。这满月宴,果然是一场鸿门宴!她才刚刚松懈片刻,对方就险些得手!
萧煜处理完外间事务,快步走进偏厅,见到林晏清脸色不好,忙问:“怎么了?可是景珩又不舒服?”
林晏清将引蜂脂之事低声告知。萧煜听完,周身瞬间散发出骇人的寒意,拳头紧握,指节泛白。“好!很好!在本王的府邸,在本王儿子的满月宴上,她们竟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将林晏清和孩子紧紧拥入怀中,“没事了,没事了,有本王在。”
他当即下令,以张嬷嬷突发急病为由,将其迅速带离王府,严加看管。同时,以保护世子为由,加强了偏厅的守卫,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靠近。
满月宴的后半程,便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度过。宾客们心思各异,献上贺礼,说了吉祥话,便陆续告辞。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已是华灯初上。王府终于恢复了表面的宁静。
林晏清疲惫地靠在榻上,看着摇篮中酣睡的景珩,拿出那本几乎快写满的“育儿札记”,在新的一页上,用力写下了“满月宴,乳母张嬷嬷,袖藏引蜂脂,欲害世子,未遂”几行字。
写完,她放下笔,对坐在身旁、脸色依旧阴沉的萧煜道:“王爷,这满月宴,总算是‘热闹’地过去了。”
萧煜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过去了,但也只是开始。晏清,这笔账,本王记下了。所有参与其中之人,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