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收完的时候,灰青衣的男人又出现了。
这回他没站人群里,对着孟鸢拱了拱手:“娘子,我家公子,想请你喝杯茶。”
孟鸢一挑眉:“哪里喝?”
男人伸手指向远处——
不是茶棚,不是酒肆,而是一辆——干干净净、毫不张扬,却能看得出身份的马车。
静静停在树下,像在等她。
临安眼皮一跳,整个人往前半步:“嫂嫂,你……要去吗?”
孟鸢没急着回答,只扫了那马车一眼:“送我茶的,是谁?”
灰青衣男人:“娘子见了就知道。”
这话,要换谁,多少有点毛病。
可男人语气不轻浮,不逼迫,只像在说“事情本该如此”。
苏明低声:“娘子,郡城的人来三回了。那人多半不简单。”
孟鸢沉默了两息。
她不怕麻烦,她怕是——
对方这杯茶,喝了就代表接受某种关系。
临安也意识到这一点,手微微捏了她的袖子一角:“嫂嫂……你若不想,我陪你拒了。”
少年声音轻轻的,却有种死死护着她的倔强。
孟鸢低头,看见他指尖发紧。
心里有一点点软。
“我去看看。”
她淡声道,“不喝茶,看一眼总成。”
临安心一下紧到喉咙:“嫂嫂……”
孟鸢拍拍他:“我说看看,又不是跟人走。”
苏明咳了一声:“那我跟着娘子。”
灰青衣男人摇头:“姑娘若带人过去,我家公子,就不见了。”
苏明:“……”
临安:“……”
孟鸢笑了一下,“行啊,那我自己去。”
苏明皱眉:“娘子你不怕——”
“怕?”孟鸢轻轻挑唇,“怕他绑我?他要真敢,那他家公子……明年就别吃年夜饭了。”
灰青衣男人被噎得第一次表情僵住。
——
孟鸢走向马车。
苏明站在远处,盯紧。
临安站得更紧,整个人又急又不敢冲上去。
她越走近马车,马车里的气息越稳。
像……
宫里的那种稳。
不是贵,而是“位高者坐久了”的那种沉静。
她抬手,掀开车帘。
车内一个声音淡淡传来:
“孟娘子,可愿——上车喝杯茶。”
灰青衣男人站在旁边,低头恭敬。
孟鸢盯着车内那道影子两秒。
那影子极干净、极利落,没露脸,但衣袖纹样一看就知道——
郡城官服,但比考官、比季临都更细、更贵。
不是富,是“身份制式”。
孟鸢心里轻轻一动。
她没上车,只站在那儿,语气淡得很:
“不喝茶。你想看我?”
车里的声音愣了半秒,似乎没想到有人敢这么讲话。
孟鸢继续:“你想看我,我就站着。你想说事,你就说。”
车内轻轻一笑。
“孟娘子果然有趣。”
随后,一截手指伸出帘外。
干净修长,指节像玉刻的。
那手指轻轻勾了勾,像示意她靠近。
孟鸢没动:“我不靠近。当然,你也不用出来。你若愿意说话,就这么说。”
车内那位明显被她的“规矩”逗到了,沉声道:
“孟娘子可知道,你昨日那席,今日这饼,都让郡城……动了心。”
孟鸢:“动什么心?”
“想用你。”
她毫不犹豫:“不用。”
车里沉默。
风里连马蹄都听得清楚。
片刻后,那声音再次响起:
“你拒郡守,你拒季临,你拒我……
孟娘子,你究竟,还想留在这种小镇做什么?”
孟鸢抬眸,眼神淡得像一汪静水:
“我想留,就留。
我想走,我也走。
可你们——想拿我当棋子,我不答应。”
车帘里传来一声轻笑——带着压不住的兴趣:
“孟娘子,你可知,整个郡城的人,都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敢对我说‘不’。”
孟鸢:“那郡城太无聊了。”
车里的人沉默两息。
然后缓缓开口:
“孟娘子,你可知……你若肯去郡城,我愿以——”
就在他准备说出决定性的条件时——
“嫂嫂!”
临安突然冲过来,一把拉住她手腕。
苏明跟在后头,脸色一变:“娘子!”
孟鸢被少年这一拉,身体往后半步。
而那一瞬,她感觉出来——
少年是怕的,怕到手心全是汗。
她刚想说一句“你干嘛”,车里的声音却忽然止住。
而那灰青衣的男人也第一次露出惊诧。
车内那位,声音压低了几分:
“……原来,孟娘子你拒我,是因为——有人护着?”
孟鸢:“你想多了。”
车内淡淡:“但他护得——太明显。”
临安被这句话吓得手一抖,却死不松开:
“嫂嫂……你别听他。我……我只是……”
他说到这儿,声音忽然卡住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刚才冲过去,是怕她被人带走。
怕得几乎不管场合,不管对方是谁。
手指越发绷紧。
孟鸢轻轻皱眉,抬手把他的手拨一下,却没有完全甩开,只是换了个更稳的姿势——像拉着个慌的孩子。
她抬头看向马车:
“那位……你误会了。
我拒你们——不是因为他。”
临安心忽然往下一沉。
苏明微微眯眼。
车里那位静静听着,像是在等她下一句。
孟鸢轻轻开口:
“我拒你们,是因为——你们哪一个,都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车里那道影子这才真正沉下来。
片刻后,一声极轻的笑传来:
“孟娘子……我突然更想见你了。”
灰青衣男人顿时抬头:“公子——”
车里那人却抬手按住,声音极轻:
“孟娘子,今日不强求你上车。
但你记住——郡城,不会放过一个……能让百姓排队的厨娘。”
孟鸢淡淡:“那就让他们来排队。”
车帘轻轻落下。
马车缓缓离开。
临安直到车走远,才发现——
自己的手,还攥着孟鸢的。
他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嫂、嫂嫂……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
孟鸢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却没有责怪,只是轻轻:
“以后别这样冲上来。”
临安低头:“我……怕。”
“怕我被带走?”
“……嗯。”
“带走我也会回来,不会丢下你。”
临安抬头:“那……那明天你还摆摊吗?”
孟鸢轻轻撇嘴:
“摆啊,不摆我吃什么?”
苏明终于憋不住,笑得肩膀抖:
“娘子,我看郡城的人,要被你逼疯。”
孟鸢没理,只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被少年拉出来的一点粉红印子。
她心里忽然轻轻一跳。
孟鸢第二天刚推着车出了巷子,街口便站着一群人。
队伍长得不像排吃食的,更像排皇榜的。
有的抱着藤椅,有的踩着凳子,有的甚至把家里腌菜坛子都当坐墩搬来了。
见她出来,整条街像炸开:
“娘子——!我们等了你半个早上!”
“娘子你今天做什么?昨天的软心饼把我牙甜掉半颗!”
“娘子!今日能再做十个吗?二十个也成!!”
有个婆子拿着自己的小酒壶:“娘子,你要再卖那甜饼,我把家里孝顺儿子的铁壶都给你换来!”
孟鸢一听,差点被逗笑:“用不着换壶,排着就成。”
苏明撑着伞走来,看了看队伍长度:“娘子,你这是要直接把镇西口堵成死水。”
“堵不堵不重要。”孟鸢把车停下,“我今天做甜的。”
临安站她旁边,眼睛亮得像小兽:“是……昨天那个软的?”
“不是。”
孟鸢抬手抹了抹袖子,“今天做更软的。”
街上一秒安静。
下一瞬——直接炸开:
“更软的?!软到什么程度?!”
“娘子你可别吓我们!”
“昨天那饼软得我娘以为我在吃枕头!”
“娘子我今天没吃早餐,专门空着肚子等你!”
孟鸢抬眼扫了他们一圈:“你们吵一吵,等会儿连味都尝不清。”
一瞬,全街安静得跟寺庙一样。
苏明直接笑弯:“娘子一句话,让几十个人闭嘴。”
临安轻轻抬起胸,像是……为她骄傲。
——
古早蛋糕要做得松软,蛋得够新鲜。
系统给的食材自然不用挑。
孟鸢将鸡蛋敲开,把蛋白与蛋黄分开。
旁边围着的一群男人瞬间紧张起来:
“娘子这是分家产吗?怎么分得这么利落?”
“你闭嘴,那叫手法!”
“娘子是怎么让蛋白不掉的?!”
“你又没胆吃,你问这么多作甚?”
孟鸢懒得听,把蛋白放在一旁,先处理蛋黄部分。
蛋黄要加一点糖,让它变得柔软。
糖一入,蛋黄颜色立刻温柔下来,像金色的布。
临安看得目不转睛:“嫂嫂……”
“嗯?”
“蛋黄……变亮了。”
孟鸢:“加了糖。”
“糖……真厉害。”
苏明在旁边鼻尖轻轻哼笑:“小童生,你的关注点……很奇妙。”
临安耳朵红了:“我……我只是觉得……嫂嫂做什么都厉害。”
这句话落下,几个排队的小子同时“哎——”了一声,像听到谁趁机挑明心思了。
孟鸢没看临安,只把那碗蛋白拿起来——这才是关键。
蛋白一旦打发,整个蛋糕就有命了。
她先用筷子搅。
不是快,而是稳。
筷子在碗里划圈,蛋白像被搅醒,一圈一圈冒着细腻的泡。
有人忍不住挤到前头:“娘子!这泡……是啥意思?”
旁边立刻有人回答:“这是要发仙气了!”
人群立刻噗地一笑。
孟鸢淡淡:“再吵,我就不卖你们。”
队伍瞬间齐刷刷闭嘴。
苏明低声:“娘子你是真的压得住他们。”
临安轻轻点头:“嫂嫂说话……他们都听。”
她继续打发蛋白,现在蛋白从细泡变成尖尖的、立得起来的小峰。
临安瞪大眼:“嫂嫂……它站起来了。”
孟鸢头都没抬:“打蛋白就是为了让它站。”
苏明:“临安,你站不站得起来?”
临安脸“唰”一下红成了煮熟的虾:“苏明你别乱说话!”
孟鸢:“……你们两个消停点。”
她动作不断,把蛋黄糊与蛋白轻轻混在一起,不压、不搅死,只让两个颜色慢慢躺在一起。
人群看得魂都飞了:
“娘子手法真细!”
“娘子你这搅得像闺女梳头!”
“娘子!我感觉我眼睛都甜了!”
她将面糊倒入准备好的圆盘里。
那一刻,整个盘子里的面糊像被月光照到一样,亮亮的,柔柔的。
街上的人全屏住气。
连苏明都轻轻吸了一口:“娘子……这个软度……怕是能让男人忘了自己姓啥。”
孟鸢没吭声,只轻轻抹平表面。
人群心跟着她那一抹抹地颤:
“娘子……娘子你别抹了,我要晕了。”
“娘子你做甜食的时候,怎么这么温柔?”
“娘子能不能别这么撩人?我家娘子看见要骂我!”
临安一直站在她身侧,眼睛一眨不眨,声音小小的:
“嫂嫂,我觉得……这个比昨天那个更好吃。”
她没抬眼,淡淡:“你怎么知道?”
“我……闻出来的。”
孟鸢顿住三秒,想笑又忍住:“你闻?你什么时候变成狗鼻子了?”
临安急急摇头:“不是……嫂嫂的甜味,我能分。”
苏明扇子啪地一声合上:“哎哟,完了,这孩子彻底栽了。”
临安:“我没有栽!”
“你栽得连根都露外头了。”
“苏明!!”
孟鸢把糊放好,冷冷:“你们再吵,我把蛋糕给沈家的那位吃。”
临安立刻闭嘴,脸白了半寸。
苏明被噎得笑出了眼泪:“娘子,你这是杀熟。”
——
古早蛋糕很快定型。
她揭开的时候,整条街的人发出统一的——
“嘶——”
蛋糕金得漂亮,一戳陷一半,像云堆出来的。
孟鸢切下一块,小小的,给了临安。
队伍后面瞬间爆炸:
“娘子!!为什么又是他?!”
“娘子你偏心得太明显了!!!”
“娘子我昨天排队排到天黑你都不给我先尝!!”
连顾姓少年都忍不住在后面轻轻挑眉。
孟鸢淡淡:“他是我家小的。”
人群:“……”
临安脸颊红透,抱着那小块蛋糕像抱命:
“嫂嫂,我……我吃了。”
他咬下一口。
蛋糕压在舌尖的那瞬间,他整个人像被扔进软云里。
甜度恰到好处,轻得像在心上拍一下。
蛋白的蓬松把甜味拖得更长,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话。
那一点点奶香,又像梦里才有的味。
临安脑袋嗡了一下,耳朵红得要滴糖。
“嫂嫂……这个……太好吃了。”
那一句“太好吃了”,软得不行。
孟鸢终于抬眼盯了他一瞬。
少年眼尾微红,嘴角带着一点蛋糕屑,看着特别乖。
有那么一瞬,她心尖跟着软了一下。
苏明捂着脸:“完了完了……这孩子是吃甜吃到恋爱脑了。”
临安恨不得找个地缝:“苏明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