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的山神庙中擒获的苗人舌头,如同撕开了阴谋厚重帷幕的一角,露出其后扭曲而残酷的真相。
阿依朵,那个在市集上笑靥如花的卖蛊少女,并非主谋,而是深陷泥潭、被迫作恶的“蛊皿”。
这个认知,让“醉生梦死”酒吧内的气氛在凝重之余,更添了几分复杂的悲悯与审慎。
然而,仅仅知道阿依朵是受害者还不够。
她为何如此“敬业”地发展新蛊皿?
那份看似发自内心的“助人忘忧”的热情背后,支撑她的信念究竟是什么?
唯有揭开这层最后的迷雾,才能完全理解她的行为逻辑,也才能找到可能的突破口。
接下来的几日,针对阿依朵的监视并未停止,但策略已悄然改变。
胡倩倩依旧混迹市集,但不再仅仅记录她的行踪,而是更加仔细地观察她与不同目标接触时的细微神态和言语。
苏婉容的灵识感知,则重点捕捉阿依朵情绪中那些不易察觉的波动,尤其是当她成功“售出”一个香囊后,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
线索,在一次次耐心的观察与拼凑中,逐渐清晰。
这一日,阿依朵似乎格外“顺利”,不到半日,携带的香囊便已售罄。
她婉拒了后续还想购买的顾客,脸上带着歉然而又轻松的笑意:“今天的‘忘忧’已经传递完啦,各位下次请早哦。”
收拾摊位时,胡倩倩敏锐地注意到,阿依朵下意识地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腰间那枚纹路古拙的银饰,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释重负的表情,甚至隐隐带着一点…期待?
这与她平日里纯真无邪的笑容略有不同,那是一种关乎自身利害的、隐秘的放松。
胡倩倩将这一发现立刻传音告知了远处茶楼上的苏婉容。
苏婉容心中一动,灵识如同最轻柔的月光,笼罩着阿依朵。
在她“眼中”,阿依朵周身那层与蛊虫同源的气息,在香囊售罄后,确实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原本隐隐躁动、如同饥饿蠕虫般汲取外界生机的部分,似乎暂时平息了下来,变得温顺而沉寂。
而阿依朵本人的精神波动,也随之变得平稳了许多,那种深藏在甜美笑容下的、不易察觉的焦虑感淡去了。
“似乎…每发展一个‘蛊皿’,她自身的压力就会减轻一分?”苏婉容心中升起明悟,“这像是…一种交换?或者说,奖励?”
时机已然成熟。
当阿依朵再次离开市集,走向城西那条僻静小路时,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下。
这一次,出手的不是莫青瑶,而是沈玄月亲自定策,苏婉容与雪菲菲协同布下的困阵。
在距离那处荒废小院尚有段距离的一片竹林外,阿依朵的脚步陡然停住。
四周景物看似未变,但空气仿佛凝固了,竹叶停止了沙沙作响,连光线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如同巨大的水泡,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阿依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慌,她试图催动灵力,腰间银铃急促作响,却如同泥牛入海,周身灵力被死死禁锢。
她眼中闪过厉色,指尖悄然扣向银饰,似乎要发动什么拼死一击。
就在这时,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困阵边缘。
沈玄月玄衣银发,神色淡漠;苏婉容白衣胜雪,目光沉静;雪菲菲冰蓝眼眸,寒意凛然。
“阿依朵姑娘,不必徒劳挣扎。”苏婉容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直透人心的力量,
“我们并无恶意,只想与你谈谈…关于你体内的子蛊,以及所谓的‘发展新蛊皿便可解毒’的谎言。”
“谎言”二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阿依朵心上。
她娇躯剧震,扣向银饰的手指僵在半空,猛地抬头看向苏婉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巨大的恐惧:
“你…你胡说!蛊王大人承诺过的!只要发展到下一个…下一个承载者,我体内的蛊毒就会减轻,直到…直到彻底清除!”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信念即将崩塌的绝望挣扎。
沈玄月银灰色的眸子冷冷注视着她,仿佛能看穿她灵魂深处的恐惧与自欺:“减轻,非清除。不过是蛊虫饱食后,暂时的蛰伏。”
“不!不是这样的!”阿依朵激动地反驳,脸色煞白,“我能感觉到!每次…每次成功之后,那种噬心蚀骨的痛苦就会减轻很多!身体也会舒服很多!这就是好转的迹象!”
苏婉容轻轻摇头,眼中带着怜悯:
“那并非好转,阿依朵。那只是子蛊在吸收了新宿主传递过来的部分‘生机养分’和‘惰性印记’后,进入了短暂的成熟蛰伏期。
它停止了对你的折磨,制造出‘痊愈’的假象,不过是为了让你能更好地、更无后顾之忧地去为它…为它背后的蛊王,寻找更多的养料和傀儡。”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那甜蜜的谎言外壳,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你仔细回想,”苏婉容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引导着阿依朵的记忆,“每一次‘好转’能持续多久?
是否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痛苦的阴影又会重新悄然降临,迫使你不得不再次出手?
蛊王可曾真正给予过你任何一个‘蛊皿’彻底解脱的例子?”
阿依朵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靠在无形的困阵壁障上,眼神涣散,喃喃自语:
“不会的…蛊王大人不会骗我的…他说过,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发展几个…就能永远摆脱了…”
雪菲菲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锥刺破最后的幻想:
“永恒的蛰伏,或许有。但那不是解脱,而是彻底沦为蛊虫的躯壳,等待最终被吞噬或召唤的时刻。
你,不过是蛊王手中,一个稍微高级些、拥有自我欺骗能力的…活体饵料。”
“活体饵料…”阿依朵重复着这四个字,一直强撑着的信念终于彻底崩溃。
她瘫软在地,双手捂住脸颊,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凄厉而绝望,充满了被欺骗、被利用、以及双手沾满罪孽的无尽悔恨与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让我一直相信那个谎言…死了也好啊…”
她泣不成声,苗银首饰散落一地,往日甜美的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残酷真相击垮的可怜虫。
沈玄月冷漠地看着她,眼中并无丝毫动容。
揭穿谎言是必要步骤,但同情与否,不在他考量之内。他需要的,是信息,是解决根源的方法。
“蛊王何在?解除子蛊之法?”他言简意赅地问道,声音将阿依朵从崩溃的痛哭中拉回现实。
阿依朵抬起头,泪眼婆娑,脸上已无半点生气,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黑龙潭…最深处的水下洞窟…有禁制…解除?呵呵…除非蛊王死,或者…有超越蛊王的力量,强行剥离…但那样,我…我多半也会…”
蛊王死,或者,以力破法!
沈玄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银灰色的眼眸中,寒芒骤盛。
蛊王的谎言已被彻底揭穿,阿依朵这个悲剧性的棋子也失去了作用。
然而,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并未减少分毫。
如何进入守卫森严的黑龙潭深处?
如何对付那神秘的蛊王?
以及,最关键的是——如何解救阿依朵,以及古城中那无数个像她一样,沉沦在“忘忧”噩梦中的灵魂?
夜色,愈发深沉了。
阿依朵的哭声渐渐止息,只剩下绝望的抽噎。而一场直捣黄龙、斩除邪源的风暴,已在沈玄月眼中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