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听说了吗?气象局那边,现在能报一周的天气了,准得吓人!靠的就是那个‘天眼’。”
“何止啊!农业部的老张,前几天在会上拿出一份报告,全国主要产粮区的作物长势,精确到县一级!他说,这是‘天算’,不是人算的!”
“最神的还是珠江那次洪水,要不是‘天眼’提前发现了决口风险,后果不堪设想……真是救了不知多少人命!”
这些窃窃私语,如同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魏文明的心上。他所构建的那个“技术无用论”和“资源错配论”的理论大厦,正被这些来自实践层面的、活生生的例子,从地基处一点点地侵蚀。
他知道,他必须做些什么。他必须重新夺回话语权,在这些“实用主义的奇迹”彻底俘获人心之前,用他最擅长的、居高临下的理论思辨,将其重新定义为一种“更高级的浪费”。
今天的研讨会,就是他的战场。
轮到他发言时,魏文明清了清嗓子,整个会场都安静下来。他一开口,便自带一种引人入胜的魅力。
“同志们,朋友们,”他环视全场,目光平和而深邃,“今天,我想谈的不是技术,而是哲学。是关于我们这个民族,在追赶世界的道路上,应该选择什么样的姿态。”
他没有直接攻击“洞察之眼”,而是从历史讲起,从工业革命的得失,讲到大国崛起的不同路径。他的语言极富煽动性,将龙国描绘成一个底子薄、家当少、步履蹒跚的追赶者。
“……在这样的国情下,我们的每一分钱,每一度电,每一位科研人员的宝贵才智,都应该用在刀刃上!什么是刀刃?是能让我们的人民吃饱穿暖的化肥技术,是能让我们工厂造出更坚固耐用机器的冶金技术,是能普及到千家万户的医疗卫生知识!这些,才是固本培元之道!”
他的声调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激情。
“然而,我们看到了什么?我们看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倾向——好大喜功!我们痴迷于那些能够‘震惊世界’的宏大项目,那些可以作为宣传品炫耀的‘天之重器’!从几年前那个只能在天上播放音乐的卫星,到今天这个据说能洞察万物的‘天眼’,我们投入了多少?牺牲了多少?而我们得到了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给听众留出思考和回味的空间。一些原本就对他理论颇为信服的干部,开始微微点头。
“或许,它在一次偶然的洪灾中,发挥了作用。我为那些被拯救的生命感到庆幸,也向我们英勇的科学家们致敬。但是!”他话锋一转,变得无比锐利,“用一座金山,去扑灭一场火灾,然后宣称这证明了金山的价值,这是理性的吗?为了这一个项目,我们有多少更基础、更迫切的民生项目被延缓、被搁置?我们是不是在用一种‘天上的辉煌’,来掩盖‘地上的贫瘠’?”
“我们的一些同志,被这些短暂的、戏剧性的成功冲昏了头脑。他们以为,拥有了上帝的视角,就能解决人间的一切问题。这是何其天真,何其危险的‘技术万能论’!我们是在仰望星空,可我们的双脚,却深深地陷在泥泞里!我们真正需要的,不是看得更远,而是走得更稳!”
演讲结束,掌声响起。大部分是礼节性的,但其中夹杂着不少发自内心的赞同。魏文明的追随者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他成功地将一个实践问题,升华成了一个哲学问题、路线问题。他将“洞察之眼”的成功,巧妙地歪曲成了一个“机会成本巨大”的“个例”,一个华而不实的“面子工程”。
他坐下来,端起茶杯,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感觉,自己已经扳回了一城。
主持人正准备请下一位发言人,会场后排,一只手却突兀地举了起来。
“主持人,我……我能说几句吗?”
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犹豫。
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望去。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前别着一枚“星河计划”的内部徽章。他看起来与这个会场格格不入,像是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他的脸因为紧张而涨得通红,但举起的手却没有丝毫动摇。
主持人有些为难,这不符合会议议程。但宋将军派来的一位代表,却在此时轻轻咳嗽了一声,向主持人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好吧,这位小同志,请你发言,但请简短一些。”
年轻人站了起来,他先是向主席台鞠了一躬,然后转向魏文明的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魏先生,您好。我叫李向东,是‘洞察之眼’地面数据处理小组的一名普通技术员。”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吐字却异常清晰。“我……我听不懂您刚才讲的那些深奥的哲学和历史。我只是个搞技术的,我只懂数据。”
会场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魏文明眉头微皱,他不喜欢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愣头青。
李向东没有理会周围的反应,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几张写满了字迹的纸。
“魏先生,您说我们的项目,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洪灾’中发挥了作用。我想给您报告几个,我们内部称之为‘非偶然’的数据。”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开始念:
“第一,珠江抗洪。您说我们是‘用金山扑灭火灾’。实际情况是,‘洞察之眼’在洪水发生前72小时,就通过微波遥感分析出上游地区土壤水分饱和度异常,发出了最高等级的内参预警。在洪水期间,我们不是只发现了一个决口,而是通过实时动态监测,先后识别出17处高危堤段、3处管涌初期迹象和2个因山体滑坡形成的堰塞湖雏形。这些信息,比地面巡查人员的报告平均早了6到12个小时。根据水利部的初步复盘,这至少让国家避免了五个县城被淹,保住了沿线三十多万亩即将成熟的晚稻,直接挽救的生命,保守估计,超过八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