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合同的那天下午,苏晚感觉天空都格外湛蓝。工作室里,她和助理林晓击掌相庆,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成功的喜悦。她迫不及待地将合同拍照发给了顾沉舟,附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恭喜苏总。」顾沉舟的回复很快,带着与有荣焉的调侃,「晚上想怎么庆祝?」
「回家吃!安安肯定比我们还高兴。」苏晚回复道,指尖都带着轻快。她已经开始憧憬旧木板打磨后温润的色泽,孩子们坐在阶梯书架上专注阅读的小小身影。
然而,理想的蓝图与现实施工之间的差距,很快就像初冬的寒风,猝不及防地灌了进来。
施工队进场第一天,问题就初现端倪。工头老赵是个经验丰富但性子有些急躁的中年人,他看着苏晚那份精心绘制的、充满设计感的图纸,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苏设计师,”老赵指着图纸上阶梯书架的弧形转角,“你这个弧度,用旧木板来做,很麻烦啊,切割、打磨,工时要多出不少。而且这些回收来的木头,规格不一,要拼凑得严丝合缝,难度很大。按我们平常的做法,直接用现成的板材或者定做新型材料,又快又省事。”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耐心解释:“赵师傅,这个弧形设计是为了避免孩子们磕碰,也是整个空间的设计亮点。旧木板的质感是新材料无法替代的,麻烦您多费心,工时可以适当延长一些。”
老赵咂咂嘴,没再说什么,但脸上的不情愿显而易见。
更大的麻烦出现在第二天下午。苏晚正在工作室修改另一个项目的效果图,林晓急匆匆地推门进来,脸色发白:“苏姐,不好了!工地那边打电话来说,我们定的那批旧木板,有一大半颜色深浅不一,还有几块有裂纹和虫眼,根本达不到施工要求!”
苏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立刻抓起包和车钥匙:“走,去现场!”
赶到社区那个小小的施工角落时,只见原本堆放整齐的旧木板被摊开来,问题暴露无遗。正如林晓所说,木板的色差比预想中大得多,深一块浅一块,像打翻的调色盘。几块明显的裂纹和虫蛀痕迹,更是触目惊心。
工头老赵抱着胳膊站在一边,语气带着几分“早知如此”的意味:“苏设计师,你看,我就说回收材料不靠谱吧?这哪能用啊?赶紧换材料吧,不然工期肯定耽误。”
供应链那边负责送货的小伙子也苦着脸:“苏小姐,我们之前看样品的时候是好的,这批货是刚从另一个仓库调过来的,我们也没仔细检查……”
江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地上的灰尘。苏晚看着那堆问题木材,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心。签合同时的意气风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难道顾沉舟的建议是错的?难道她坚持用旧木板,真的太过理想化了吗?
“苏姐,现在怎么办?”林晓焦急地问。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乱,绝对不能乱。她蹲下身,仔细翻看那些木板,大脑飞速运转。色差……或许可以重新设计排列组合,形成一种渐变的、独特的效果?有裂纹和虫眼的,坚决不能用,但比例有多少?能不能从这批货里筛选出足够完成核心部分的材料?
“赵师傅,”她站起身,语气尽量平稳,“麻烦您的人先帮忙把有明显瑕疵的木板挑出来。小林,你立刻联系回收商,问他们仓库里还有没有同等规格、品相更好的库存,我们马上过去看。”她又看向工头,“关于弧形转角加工难的问题,我今晚回去重新优化一下节点设计,看能不能在保证安全和美观的前提下,简化工艺,减少你们的工作量。”
她的镇定像是给慌乱的下属吃了一颗定心丸。林晓立刻去打电话,工人们也开始动手分拣木板。
安排完这些,苏晚走到一边,靠在冰冷的围挡上,才感觉到一阵虚脱。她拿出手机,很想给顾沉舟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停住了。他公司里也有一大堆事,不能一遇到问题就依赖他。她得自己先想办法。
傍晚,顾沉舟来接她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眉宇间深藏的疲惫和凝重。
“怎么了?施工不顺利?”他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苏晚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把今天工地上遇到的麻烦——工头对设计的质疑、木材的品相问题、以及自己临时的应对措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说完,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挫败:“沉舟,我是不是太固执了?也许用常规材料,真的会省事很多。”
顾沉舟没有立刻回答,直到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他才侧过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遇到问题,不代表方向错了。旧木板的想法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出在供应链的品控和施工方的沟通上。你今天的处理方式很果断,也很正确。”
他的肯定像一块坚实的基石,稳住了她摇晃的信心。
“那现在怎么办?”苏晚求助般地看向他,“木材供应商那边,我怕小林一个人搞不定。”
“周末我陪你去一趟他们的仓库。”顾沉舟毫不犹豫地说,“亲自去挑。至于工头那边,”他沉吟片刻,“明天早上,我送完安安,跟你一起去一趟工地。”
第二天一早,顾沉舟和苏晚一起出现在了施工现场。工头老赵看到顾沉舟,有些意外。
顾沉舟没有寒暄,直接拿起一块有裂纹的木板,对老赵说:“赵师傅,这种有安全隐患的材料,我们坚决不用,辛苦你们帮忙筛选了。”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然后,他走到已经初步搭建的框架前,指着苏晚优化后的图纸上某个节点:“关于这个弧形转角,苏设计师昨晚优化了方案,您看,这里用了榫卯和金属件结合的方式,应该能降低切割和组装的难度。材料的额外加工损耗,我们承担。工期方面,只要材料到位,我们尽量配合你们的节奏,必要的话,可以适当延长几天,确保质量。”
他没有指责,没有空谈理想,而是句句落在实处——承担成本、优化工艺、保障工期。老赵脸上的抵触情绪明显消散了不少,他拿起图纸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顾先生这么说了,那我们再试试。不过材料可得抓紧,不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从工地出来,苏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顾沉舟只用了几句话,就解决了她磨破嘴皮子可能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走吧,”顾沉舟拉开车门,“去会会那个不靠谱的供应商。”
周末,他们驱车赶到郊区的旧货回收仓库。仓库很大,堆满了各种废旧木料、门窗,空气中弥漫着木头和灰尘的味道。供应商负责人搓着手,一脸歉意。
顾沉舟没有理会对方的客套,直接深入堆积如山的木料区,一块一块地仔细查看,敲击听声,观察纹理。他甚至还爬到了堆垛上层去检查。苏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专注而专业的模样,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这一堆,还有角落那几块,品相可以。”顾沉舟最终划定了一个范围,语气不容商量,“王经理,就用这些。价格按合同来,但必须保证都是这个标准,并且三天内送达工地。如果下次再以次充好,我们不仅会终止合作,还会追究违约责任。”
供应商负责人看着顾沉舟划出的那些木料,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那几乎是他们仓库里品相最好的一批了。但在顾沉舟冷静而具有压迫感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
回去的路上,苏晚看着顾沉舟的侧脸,忍不住感叹:“你好像什么都懂,连怎么看木材都懂。”
顾沉舟轻笑一声:“以前做过一个涉及古建筑修复的投资项目,跟着老师傅学了点皮毛。重要的是让对方知道,我们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外行。”
材料问题解决了,施工方的沟通也顺畅了,项目终于重新步入正轨。但苏晚并没有丝毫松懈,她几乎每天都泡在工地上,盯着每一个细节,和工人们沟通,随时调整方案。
这天晚上,她又带着一身灰尘和疲惫回到家。安安已经睡了,顾沉舟在书房处理工作。她洗完澡,却毫无睡意,脑子里还在反复思考阅读角灯光布局的问题——既要保证照度,又不能刺眼,还要有氛围感。
她索性拿出笔记本,在客厅的地毯上铺开图纸,写写画画。
顾沉舟从书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苏晚蜷在地毯上,台灯的光晕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几缕湿发贴在额角,她时而蹙眉,时而在图纸上标注着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没有打扰她,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又把她画废的几张草图轻轻收走,然后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拿起一本书,安静地陪伴。
直到凌晨一点,苏晚才终于满意地放下笔,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一回头,就对上顾沉舟温柔的目光。
“弄好了?”他合上书。
“嗯,灯光布局应该没问题了。”苏晚端起那杯早已温凉的牛奶喝了一口,心里是满满的充实感,“就是感觉好累,比画图的时候累多了。”
“因为这是把纸上蓝图,变成现实的过程。”顾沉舟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力道适中地帮她按摩着紧绷的肩颈,“梦想落地,总要沾点尘土。但你做得很好,真的。”
他按摩的手势温柔而有力,苏晚舒服地闭上眼睛,靠在他身上。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但内心的充盈和被他理解的温暖,更是真实可触。
“沉舟,”她轻声说,“等这个项目做完,我们再去那家烧烤摊吧。”
“好。”顾沉舟应着,“这次,只庆祝,不谈工作。”
苏晚笑了。她知道,也许下次“约会夜”还会有新的烦恼和挑战,但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那些尘埃落定的过程,似乎也变成了星光点缀的旅途。他不仅是她情感的港湾,更是她梦想航程中,最坚实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