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义在开阔地中间并不好受。
虽然没被榴弹崩到，但爆炸冲击还是震得胡义脑袋晕乎乎，他能感觉出来对面的机枪手换过人了，但仍不敢大意。
枪上这梭子没打完，胡义就缩了回来，第二发照明弹照得人发慌，战壕周围一圈是雪亮的，但自己的目标那一片，却有些黑乎乎，捷克式机枪的准星被照亮得刺眼，比对面的枪口焰更亮。
不断打过来的子弹，和不断爆炸的榴弹，加上头顶耀眼的照明弹，胡义真的有些恍惚，他似乎觉得自己是被全世界围观的老鼠，全世界都想弄死他……
缩靠在战壕壁上，胡义闭眼喘息，可照明弹的刺眼光芒，照得眼前泛红，眼皮都挡不住那刺目。
马良低头狂奔，到地方伸腿滑下坑，急吼吼报数，赵保胜借着手电筒的红光和照明弹的白光，在平面图上画圈儿，旁边小红缨翻白眼：“小声点儿，我都数错了！”
赵保胜头都不抬：“没事，刚刚是四十几，你从五十开始数，马良，带富贵儿找个位置，打一梭子，胡义被压得没法抬头了！”
小红缨转头：“我能瞧见对面机枪，让我打…”
“不，你待着，没到你，现在是要告诉鬼子，我们林子里还有部队，得把火力吸引过来。”
赵保胜在另一张写满数字的纸上逐个对照画圈，之前闲的时候已经把目前所在位置和村里位置的距离角度都算过了，马良带回来的疑似目标编号，一套，就知道射击诸元。
难的是，马良并不清楚哪些位置确定有鬼子掷弹筒，毕竟这东西发射的时候，微烟无火，只标记的能看到有亮光的院子……掷弹筒发射不可能完全无光，毕竟还得调整参数。
好的是，鬼子在村东和村南的四个机枪火力点，马良看得很清楚。
罗富贵嘴巴嘟嘟囔囔，和马良找了个土坎趴下，让马良听到他嘴里的话，直接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就一个弹匣，你慌啥？老大这会儿被压住了，你不打我来！”
诶！九班副班长啊！
拉栓上膛，捷克式准星套上了村东某处屋顶上正在开火的歪把子，罗富贵闭嘴吸气，瞥了一眼机枪表尺，压住枪托，搂动扳机，两个点射，不管对方反应，挪动身体转动枪身，再次套上另一处机枪，再次开火。
刘坚强比马良慢了半拍，正往南跑，忽然林子中间捷克式机枪爆发，吓了他一跳，低头蹲身，就看到马良在火光闪烁中朝他撇手，示意他从后面绕。
骂了一句，刘坚强转向绕行，紧接着就听到敌人子弹呼啸着往林子里钻，打断枝叶的噼啪声，捷克式机枪停火，他也爬进了赵保胜待着的坑。
第二枚照明弹熄灭，赵保胜把刘坚强记在小本上的乱七八糟的数字勾出来，喊一声石头。
坑里另外仨都是精神一振，要开炮了！
吴石头抓起排在面前土坎上的榴弹，拢袖子擦一下灰尘，拔掉保险销，吹一下弹底灰尘，给插入掷弹筒的管口。
赵保胜面前的土堆是后填的，顶上压着一块青石，石头平的一面朝上，铅笔做了些记号，掷弹筒就架在这石头上面，炮管口刚刚露出大坑边，方便瞄准。
但黑暗中没法瞄准，赵保胜用他的办法很早就确定了这个发射位，南北方位线早就画在石头基座上，西边半圆早就做好分划，这会儿只要盯着掷弹筒上另外附加的铜质铅垂，调整方位，再确定炮身处于标准45°，借着手电筒的红光，对照表格转动射程柄杆，拽动击发引铁……
能清晰感觉掷弹筒里的击针弹簧工作，筒身一震，“嗵”！榴弹飞出去了。
赵保胜根本来不及抬头，拉动击发引铁再次上膛，吴石头第二发装填，老赵立刻拉发，然后撇头看表格，第二个目标，调整方位角，确定筒身角度，调整射程柄杆，拉击发引铁，吴石头装弹，老赵拉发，“嗵”！……
刘坚强和小红缨没近距离见过掷弹筒发射，以为多了不得……完全比不上开枪，闷屁一样的响，关键老赵连头都不抬，就着手电筒的红光，摸索两下就一发，摸索两下就一发……太没成就感啦！
十六发榴弹，背起来好重的一堆，又要防潮，又要防磕碰，精贵得不得了，真打起来，老赵一根烟的功夫都没用，全打出去了！至于命中……全靠命！
炮击效果……看不到村里的，只最后几发打鬼子暴露出来的机枪火力点，那是爆炸闪光明晃晃的！凌头村东边的歪把子一下子全熄火！南北两边，被马良和刘坚强标出来的机枪，也全挨了一发。
小红缨数得明白，十六声爆炸，清清楚楚！
郝平看着压制三连的那支歪把子，一个爆炸就被抛下房顶……嘴巴张大…鬼子掷弹筒打了他们自己人？
……………………
胡义在战壕中煎熬，照明弹在天上，机枪子弹在头顶横飞，掷弹筒榴弹落在四周，他在防炮洞里窝着。
然后，他听到了东边的捷克式开火，就一梭子，头顶钻地的子弹好像往别处飞了，但掷弹筒榴弹没有变少，有两发还打进了战壕……
他被敌人火力孤立了！
他的人在帮他吸引火力！
他被爆炸压在地底没法动。
然后，照明弹熄灭。
按说胡义被轰了这么久，应该有些木了，但他偏偏分辨出来，有几声爆炸，并不在附近……这是…老赵终于开火了？
然后，落在战壕附近的榴弹，忽地一下没有了！
胡义掏掏耳朵，嗡嗡声还有，确实没有爆炸声了！
高一刀和吴严，都看到了，先是罗富贵再次开火，吸引敌人机枪火力，敌人机枪火力的偏移，并没有让胡义再次露头，他那儿还在挨炸，生死不知。
紧接着刘坚强回来了，再接下来，赵保胜他们待的那个亮着红光的坑里，发出‘砰砰砰砰’的声音，有些熟悉…肯定不是打枪，紧接着，高一刀猛地爬起来，他想起来了！掷弹筒！
吴严拽住高一刀，这会儿还有敌人机枪子弹打进林子呢，让流弹打死一个连长，鬼子怕是得笑死。
等高一刀摆脱吴严爬进赵保胜的坑，老赵他们已经抛下掷弹筒，收拾工具，小红缨已经蹿出坑，往交通壕那边跑了。
没人在意打空弹药的掷弹筒，九班几个乱糟糟地去找胡义，罗富贵还在嘟囔，这么久没动静是不是被埋了，“噼啪”两声脆响，不知道谁打谁。
一直躲在远处的青山村游击队几个人，也跟着猫腰进了交通壕。
战场上忽然安静，让人好不习惯，只有零星几声步枪射击，提醒人们，战斗并没结束。
吴严拿着手电筒，追上高一刀进了坑，高一刀低着头，吴严按亮手电筒照地上，一个掷弹筒丢在地上，旁边一堆带细麻绳的保险销……“掷弹筒？！”
高一刀点头：“掷弹筒……九班啥时候会使这个了？”他知道老赵在研究这个，这次还背出来了，但…就没见过他们打哪怕一发试射，现在……就全打出去了？！
关键在于，好像很有效果？！
……………………
独立团几个人懵逼的时候，鬼子也很懵逼。
出县城，一直到现在待的这个‘凌头村’，都很顺利。
今晚的八路围攻，在鬼子指挥官的预料当中。
当然，预料到这些的那位少佐指挥官，不在村子里，他正坐在县城里，正在等他放出去的‘饵’，给他发来‘出击’的信号！一个中队的鬼子，正等在城里，整装待发，要不是道路条件太差，本来还准备卡车运兵来着……
凌头村里，鬼子大尉老神在在等了一天，等到晚上，发觉围攻自己的，竟然是不到一个营的土八路！
太失望了！
据情报说，梅县西边山里有八路军一个团，少佐做这个计划的时候，大尉曾经设想过，自己这个中队，以玉碎一半的代价，也要牢牢吸引住这个团的八路……结果，就来了不到一个营？！
白天的时候，特别通讯班还叫通了县城，少佐让他安心等着，少量八路骚扰不要紧张，一定要等确定吸引到全部敌人，再通知县城，不要露出马脚，明天早上，内外合围，打垮这部盘踞在梅县的敌人，为下阶段军事调动扫清后方。
所以大尉一直在等，等八路主力冒头。
入夜后，八路果然来了，可惜，一直都是散兵游勇在骚扰，天黑都快三四个小时了，都没有像样的进攻！
终于，十点不到，村子东边，响起了大尉期盼已久的机枪声！
之前不是没有响过机枪，可那些可怜的土八路，连一个弹匣都不舍得打光，明显就是在钓他胃口！妄图吸引皇军出村，去追击他们……幼稚！
这回响的机枪不一样，都不用大尉命令，早就准备就绪的火力点纷纷开火，试图掐灭这打法凶猛的机枪，结果呢！这是土八路的另一种引诱！
他们像老鼠一样偷偷挖掘的沟，其实早就被标定，引诱皇军机枪开火，躲在沟里的另一支机枪，突然开火，暴露出来的火力点，在几分钟内纷纷遭到打击！
连爬上屋顶观察敌情的大尉差点都着了道！
不可饶恕的土八路，终于激怒了大尉，本部集中在一起作为重要防御力量的掷弹兵，被投入攻击！
直到照明弹打上去，观察手才报告，土八路已经更改了开阔地中间的壕沟……之前打出去的榴弹全都白瞎了，现在开火的机枪，在新挖的战壕里！
于是手忙脚乱地调整掷弹筒……可狡猾的八路，挖掘的战壕根本不是标准战壕，歪七扭八，加上敌人那挺机枪的射手是个高手，不断变换位置，观察手不能立即测定计算……
这时候，鬼子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照明弹的短暂照亮并没有能让观察手引导掷弹兵消灭这挺机枪，反而在这挺机枪攻击下损失了三个优秀机枪组……
大尉很惊讶，此时村外显露出来的八路并没有增加多少，只在东边暴露出来两挺机枪……土八路是在故弄玄虚还是有阴谋？村西一直没有动静，会不会是张着大网在等自己？
此时，特别通讯班，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叫通县城了……入夜八路开始骚扰时，大尉就要求叫通县城，他需要和县城保持通联……该死的国产电台，不是第一次出这种问题了！
第二发照明弹升空，村东的机枪和掷弹兵，终于压制住了这个该死的八路机枪！偏偏这时候，更东边，之前只打过一次的那挺捷克式又开火了！黑暗中藏着噬人的阴谋！
大尉要求外围阵地严防死守，他亲自去找特别通讯班，这帮高傲自大的家伙，到现在还没叫通县城，怎么有脸对步兵中队吆三喝四的！
然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榴弹袭击，打懵了鬼子大尉！
中队所属的六个掷弹筒编组，分成两处，据守村里两个最好的院落，被突如其来的榴弹打中！伤亡惨重！仅两名弹药手幸免！其余重伤为主……射手无一幸免！
特别通讯班所在院落也被榴弹击中，人员伤亡不大，但架设的天线被毁，设备损失暂未统计出来！
外围五个机枪火力点遭到榴弹攻击……精锐机枪组损失惨重，不得不由步兵填补空缺！
鬼子大尉拿到损失统计时，手都在抖，原本信心满满地还准备给围村八路一点颜色的，瞬间冷静！
皇军太顺了……或者说，他太顺了！他的部队太顺了！
从调入华北派遣军开始，就没遭受过这么重大的打击，遇到的ZhINA军，就没有厉害角色，从未觉得强大的皇军会遭到土八路的炮击！
原本优秀的士兵，在战无不胜的吹捧下，看不到参与扫荡的友军惨状，也渐渐消磨了警惕性，连最基本的更换位置都忘光了……
……………………
胡义被小红缨找到。
浑身的土，脸被枪火熏黑，前前后后被检查一遍，毫发无损。
赵保胜已经指挥九班和青山村游击队同志开始向西挖掘壕沟。
这次需要接近村子，需要更加小心，哪怕慢，也不要发出大声音……等下还得找高一刀说一声，让二连同志在林子里朝村子打冷枪，稍微掩护一下挖掘声。
胡义拒绝了后撤，他还打算坚守在中间战壕，必要时吸引敌火。
赵保胜有些恼火了，他知道，二连攻进村后，鬼子会出来‘绕村巡游’，胡义就是这时候伤的，等在开阔地中间，会直挺挺撞上这拨鬼子……
布置完挖掘工作，赵保胜拽着胡义返回，带回了多余人手，罗富贵被丢在中间战壕，执行胡义之前执行的任务……
回到林子，赵保胜丢下胡义，找到高一刀：“还有半小时完成准备工作，安排二连同志们偶尔打两枪替前面掩护一下声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