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的石砖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夙缨脚下的地面在震颤中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她下意识握紧腰间的佩剑，却发现掌心触到的不是熟悉的剑柄，而是冰冷的金属栏杆——身后的景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赭红色的岩壁化作锈蚀的钢筋，祭祀用的青铜鼎扭曲成废弃的油桶，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与铁锈、尘土混合，竟成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墟渊据点气息。
“这不可能……”她后退半步，脚底踩碎的不是祭坛碎石，而是半块发霉的压缩饼干。
前方，黑袍信徒们缓缓抬头。兜帽滑落的瞬间，夙缨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本该被兜帽遮掩的脸，此刻分明是老疤——那个在墟渊里将她逼入绝境，最后被她亲手钉死在墙角的男人。他脖颈处还留着狰狞的刀疤，嘴角勾起的弧度与记忆中最后时刻如出一辙：“小丫头，跑啊，怎么不跑了？”
话音未落，身侧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夙缨猛地转头，只见母亲蜷缩在地上，胸口插着半截钢筋，鲜血浸透了粗布衣裳，正顺着指缝往地上淌。那血色刺得她眼生疼，恍惚间竟与另一片血泊重叠——那是三年前在城西仓库，她为了复仇，亲手割开第七个仇人的喉咙时，溅在靴筒上的血。
“缨缨……”母亲的声音气若游丝，指尖颤抖着伸向她，“别记恨了……娘怕你被恨困住……”
可那只伸来的手，在中途突然变成了另一只枯瘦的手。皮肤蜡黄，指节扭曲，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垢——是那个用毒药害死她同门师姐的老妪。夙缨曾在她临死前，听她笑着说：“仇恨这东西，沾了就甩不掉，你杀了我，往后也不过是变成另一个我。”
“不——”夙缨挥剑劈去，剑锋却穿过老妪的虚影，径直砍在身后的岩壁上。石屑飞溅中，岩壁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暗红的血，顺着沟壑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河流。河面上漂浮着无数张脸，有她杀过的仇人，有被仇人害死的亲友，还有……她自己。
那个“自己”站在血河中央，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玄色劲装，脸上沾着血，眼神却比寒冰更冷：“你看，这河里哪滴血不是你亲手染上的？”
“我是为了复仇——”
“复仇？”虚影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嘲弄，“你母亲死在你面前时，你心里想的是‘我要让他们偿命’，还是‘娘会不会疼’？你斩杀老疤的时候，感受的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还是他断气时和你一样的恐惧？”
血河里的面孔开始蠕动，母亲的脸与老疤的脸重叠，师姐的泪眼与老妪的狞笑交错。夙缨的头痛得像要炸开，那些被她刻意封存的记忆碎片在幻境里疯狂冲撞——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最后眼神，仇人们临死前的诅咒，她握着染血的剑在寒夜里呕吐的狼狈，还有每次杀人后，胸口那股既解恨又空洞的钝痛。
“承认吧。”虚影步步紧逼，声音仿佛直接钻进她的骨髓，“从你第一次为了活下去拿起刀，从你看着亲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仇恨就已经刻进你的骨头里了。你以为自己在掌控仇恨，其实早就成了它的奴隶。”
血河漫上脚踝，粘稠的触感如同凝固的血浆。夙缨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正在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那血珠滴进河里，瞬间激起千层浪，所有的面孔都转向她，异口同声地嘶吼：
“仇恨即宿命——”
“仇恨即宿命——”
回声在扭曲的空间里反复震荡，祭坛与据点的景象不断重叠又撕裂，每一次撕裂都扯出更深的伤口。夙缨死死咬着牙，血腥味从齿间弥漫开来，她忽然分不清，这血是来自掌心的伤口，还是记忆里那些永远擦不掉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