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知微就醒了。她没睡多久,夜里去了书院,回来时天边才泛白。披风上还沾着露水,她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换了身凤袍。
宫人进来梳头,她闭着眼。手指无意识按了按太阳穴。昨夜那个晕倒的姑娘被送进了医馆,饭食补上了,人也醒了过来。她说自己叫阿禾,家住城郊,父亲早亡,母亲靠织布养家。为了买纸笔,她三天没吃热饭。
沈知微睁开眼,让宫人停下动作。“我自己来。”
她拿起玉簪,插进发间。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白,但眼神是稳的。
外头传来鼓乐声。今日是太平盛典,百姓早早聚在太和广场。她走出凤仪宫时,裴砚已在门口等她。他穿的是常服,没戴冠冕,只系了一条玄色腰带。
“你该多睡会。”他说。
“你也一夜没歇。”她看了他一眼,“乾清宫的灯亮到三更。”
两人并肩往广场走。路上不说话。到了高台前,礼官迎上来,低声禀报各项准备已妥。百姓挤满了长街,孩童爬在树上,老人坐在门前小凳上,脸上都有笑。
沈知微走上台,抬手示意安静。底下渐渐没了声音。
“今日不讲功过。”她的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只说三件事。”
她一条一条念出来:六年赋税全免,女子书院扩至三百六十州,设惠民巡使每年巡查孤寡之地。
每说一条,底下就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跪下磕头,有人拍着身边人肩膀大笑,还有孩子举着糖葫芦跳起来喊“娘,我能上学了”。
她站在台上,看着这些脸庞。不是朝臣的脸,不是妃嫔的脸,是真正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脸。
裴砚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一直没出声。直到她念完,才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台下又是一阵喧腾。
礼官捧来一块石碑的图纸,说是老臣们联名请求立碑记功,请皇帝皇后题字。上面列了平乱、改制、安民诸事,洋洋洒洒三千言。
沈知微接过图纸,翻了两页,递给裴砚。
“他们想让后人记住什么?”她问。
“我们的名字。”裴砚答。
她摇头,对礼官说:“取心镜令来。”
令牌一到,她闭眼启动系统。
【检测到礼部尚书心声——“若由我执笔碑文,史书必记我名”】
三秒后,提示消失。
她睁开眼,把图纸还回去。“告诉诸位大人,这碑不必刻字。”
礼官愣住:“可……若无文字,后人如何知晓今日之治?”
“今日之治,不在纸上。”她说,“将士守边,农夫种地,学子读书,商旅走货,哪一个不是在写这块碑?”
她转身看向裴砚:“不如留一座无字碑,让后来的人自己填。”
裴砚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他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向广场东侧那块未立的石碑。
基座还空着一块砖。两人合力将最后一块嵌进去。石头落定那一刻,钟声响起,九响连鸣。
百姓全都跪了下来。
没有人再提刻字的事。
沈知微松开手,退后一步。风吹动她的袖子,远处有孩子在唱新编的童谣:“帝妃携手立石台,万家灯火照春来。”
她抬头看天。阳光正好,云淡风轻。
庆典持续到傍晚。宫中设宴,百官同饮。她没喝多少酒,只是频频举杯回敬。裴砚替她挡了几轮,低声说:“你脸色不好,去歇一会。”
“还不行。”她说,“还没听完。”
听什么?她在等系统的最后一次提示。
从重生到现在,她用了九年时间。废嫡庶之争,破权臣阴谋,平外患内乱,推新政教化。每一次出手,都靠那三秒的心声判断生死。如今大局已定,她想知道,天下人心是不是真的变了。
夜幕降临时,她独自走到宫墙下。这里能看见整座皇城的灯火,也能听见街头巷尾的笑声。一群孩子在追灯笼,一个老太太抱着孙子坐在门槛上哼曲儿,还有年轻夫妻提着花灯慢慢走。
她闭上眼,启动系统。
【检测到天下心声敬仰:“帝妃同心,盛世永驻”】
机械音落下,再没有后续。
她睁眼,嘴角慢慢扬起。不是得意,也不是胜利,是一种终于落地的安心。
身后脚步声靠近。裴砚走过来,站她旁边。
“你在笑。”他说。
“嗯。”她点头,“刚才听到一句话。”
“什么话?”
“很多人都在说,这一世过得比上一世好。”
裴砚没接话,只是伸手揽住她的肩。两人静静站着,看灯火如河,流过整个京城。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传来通报声。一名内侍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一张舆图。
“陛下,皇后。”他躬身,“各地女子书院选址已定,湖南三所、浙江五所、岭南八所,其余州府正在报备。”
沈知微接过舆图,展开看了一会。“明日我要去巡视第一所书院。”
“我也去。”裴砚说。
“你不是要批折子?”
“今天已经批完了。”他看着她,“而且,我想看看那个写下《天文志》的姑娘。”
沈知微把舆图卷好,交还给内侍。“告诉她,明天我会亲自听课。”
内侍退下后,她转身往乾清宫方向走。裴砚跟在后面。
路上遇到巡逻的禁军,见礼后继续前行。一只猫从屋檐跳下,落在院中石阶上,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沈知微脚步没停。她脑子里已经开始想明日要问的问题:教材够不够用?师资有没有缺口?偏远地方的女孩能不能顺利入学?
裴砚突然开口:“你说,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
她想了想:“会有更多阿禾这样的女孩走进学堂,会有更多村子因为一本手稿改变收成,会有更多人觉得,女子读书不是怪事,而是寻常。”
“那二十年后呢?”
“二十年后……”她顿了顿,“或许不再需要皇后亲自去护书院,因为没人敢拦。”
裴砚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乾清宫的灯已经亮了。两名宫人守在门口,见他们走近,连忙掀帘。
沈知微跨过门槛,看见案上铺着一张空白长卷。边上放着笔墨,还有一方新印。
她走过去,指尖抚过纸面。
裴砚站在她身后说:“这是你要的《大周长治图》底稿,空白的,等你来画。”
她没回头,只问:“什么时候能召集六部尚书?”
“明日午时前都能到。”
“好。”她拿起笔,“先把教育这一栏标出来。”
笔尖蘸饱了墨,在纸上划出第一道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