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悠然的名字,很快获得了所有长辈的一致喜爱。
而当秦阳和隋安儿从刘昌口中得知,这个孩子将会姓“秦”时,两人都愣住了。
随即,巨大的激动与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竟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对于秦阳而言,“秦”这个姓氏,曾是他前半生所有屈辱、磨难与不堪回首的根源。
是京城那个曾经显赫却又冷酷的家族强加给他的烙印,是他一度想要摆脱甚至憎恶的枷锁。
但此刻,看着女儿幸福的脸庞,看着女婿真诚的眼神,再看到那个尚在襁褓中将会冠以“秦”姓的孙女。
这个姓氏忽然被洗刷了所有阴霾,被赋予了全新的充满了温暖的含义。
他不再是庶子秦阳,他是秦悠然的祖父,是秦玥和秦瑶的父亲。
这个“秦”字,从此与石城的山水、与亲人的血脉、与这踏实温暖的人间烟火紧密相连,充满了希望与沉甸甸的爱。
刘昌看着老丈人先是呆住,继而嘴唇颤抖,眼圈迅速泛红,最终激动得再次热泪盈眶、语无伦次的模样,自己鼻尖也忍不住一阵发酸。
他想,或许,这就是血脉传承与家族意义的一种升华吧,它超越了简单的姓氏归属,关乎的是爱与责任的延续。
等到秦悠然满了月,早已褪去了刚出生时的红皱,长得白白胖胖,小脸圆嘟嘟、肉呼呼,像刚出笼的白面馒头,吹弹可破。
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乌溜溜的如同浸水的黑葡萄,灵动地转着,那眉眼轮廓,竟真的越来越清晰地看出了秦玥的影子。
刘昌如今是再也说不出女儿像小猴子的话了,整日里抱着不肯撒手,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逗她一笑。
那副有女万事足的傻爹模样,时常让秦玥看得忍俊不禁。
秦玥这个月子坐得堪称典范般的舒心。
虽是七月流火的酷暑时节,但因为有精通医理、护理经验丰富的阿依在身边全程照看,她并未受太多传统月子陋习的苦。
生完七天后,阿依就用艾草、防风等药材煮水,在密闭无风的房间里,快速而小心地帮她擦洗了头发,祛除了黏腻。
半月后,更是允许她在保证不受凉的前提下,用温水快速沐浴,洗去一身汗渍与疲惫。
因此,尽管是在炎炎夏日坐月子,秦玥却始终保持着身体清爽,心情舒畅,恢复得自然又快又好。
出了月子,刘昌和秦玥商量着,要给女儿一份有纪念意义的满月礼。
两人拿来一块金子,刘昌凭着做枫叶吊坠和耳环练就的手艺,与秦玥一起操刀。
夫妻二人合力,花了几个晚上,终于精心做成了一枚比他们的略小一圈却同样玲珑别致的枫叶吊坠。
用细细的红绳串好,戴在了小悠然的脖子上。
至此,一家三口都有了独属于他们的枫叶信物。
秦玥心中始终惦记着石城的仁心堂和那里的亲人朋友,等悠然满了两个月,她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刘昌,一家三口收拾行装,返回了石城。
阔别近一年,重新踏上石城熟悉的路,呼吸着这里略带湿润的空气,秦玥心中百感交集。
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仁心堂。
看到医馆里一切井井有条,阿依和几位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女学生将事务打理得妥妥帖帖,病患秩序井然,药柜整洁,她心中既感到无比的欣慰。
又隐隐有一丝仿佛错过了许多重要时光的淡淡怅惘。
接下来的日子,秦玥再次恢复了在石城与弥州之间奔波的生活节奏。
一边精心照料着日渐活泼可爱的女儿,一边继续在仁心堂坐诊、带教学生,同时,她从未放下过自己的医学研究。
得益于在石屏郡韩老大夫那里学来的宝贵经验和独到见解。
以及她自己多年来孜孜不倦地从浩瀚如烟的医学古籍中搜寻、整理出的那些关于女子月事调理的零散记载与案例。
她投入了大量的心血进行系统的梳理、临床验证和理论总结。
当秦悠然长到三岁多,已经能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背着几句简单的汤头歌诀时。
秦玥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集大成之作《女科调经述要》终于完成了。
然而,这部重要医书完成的喜悦,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就被亲人远行的大事冲淡了。
秦熙一家,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最终决定要离开石城,远赴北凉。
原来,随着常宁郡主在北凉逐渐站稳脚跟,展现出卓越的政治手腕。
她力主推行的包括女官选拔在内的一系列新政,竟真的在那片相对中原更为开放和亟待建设的土地上开始萌芽、扎根。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在秦熙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等待、期盼、为之奋斗了太久,如今看到一线真切的曙光在遥远的北方出现。
那颗不甘于平庸渴望在更广阔天地实现自身价值与抱负的心,再也无法安于石城这一方虽温暖却略显局促的天地。
她毅然决定,举家前往北凉,去亲眼看一看那理想照进现实的模样,去亲身参与那一场可能改变无数女子命运的变革。
这个消息,对于秦家、对于所有与秦熙血脉相连、情感相系的人来说,不啻于一场强烈的地震。
多年来,大家相依相伴,互相扶持,早已超越了普通的亲戚关系,成为了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骤然面临分别,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沉重的不舍与复杂的滋味。
既有对秦熙追求理想的敬佩与支持,又有对她前路未知的担忧,更有对这深厚情谊即将面临千里之隔的不舍。
隋安儿紧紧拉着苏春意的手,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泣不成声。
苏春意却显得异常平静和豁达,她脸上没有离愁别绪,反而带着一种向往的熠熠神采。
她温柔地替隋安儿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声音沉稳而有力:
“安儿,别哭,不要哭。我很高兴,真的。”
她转过头,目光投向北方遥远的天际:
“我这一生,也算走南闯北了,可以见识不同的山川湖海,感受各异的风土人情,我觉得这样活着,很好,很畅快,很真实。”
“熙儿有她的志向和能力,我们做父母的,自然要毫无保留地支持她。你放心,等我们在北凉安顿下来,一切稳定了,一定会常常写信回来,告诉你我们在那里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
隋安儿何尝不明白,苏春意和秦熙,就像那生长在石缝山崖间的韧草,骨子里就带着随风飘摇落地生根的强大生命力。
无论落到怎样贫瘠、陌生或充满挑战的土地上,她们都能顽强地找到生存之道,甚至开出绚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