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喂程彦喝完药,对他说带了轮椅过来,问他是否愿意出去透透气,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于是起身,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手托起他的双腿,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出了门。
走到他府上的一处花园里,荷塘里的荷花正肆意绽放,周围蛙声蝉鸣交织一片,蜻蜓蝴蝶在我们身旁翩跹飞舞。
我将他推至树下阴凉处,拿起旁边石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中。
而后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轻声问道:“天气燥热,可空气倒是新鲜,感觉好些了吗?”
他朝我微微一笑,目光望向荷塘中央。
“我已拟好奏疏请辞,向皇帝请求归乡,还不知是否能应允。若不允,我便继续上奏,直到皇帝允了为止。”
“长安,你是真的不想做官,还是单纯为了要与我相伴?”
“为了能与你长相厮守,我甘愿放弃仕途。”
“你不会后悔?”
“我决不后悔。”
“可我不愿。”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愿你因为我这个废人而放弃大好前程,你身居高位,才华横溢,是辅佐皇帝的不二人选,你应该留在朝堂继续建功立业。
你有美满的家庭,有良妻孝子为伴,你与我不一样。大明可以没有我程彦,但不能没有你李长安!”
“梦徽,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我们不一样?你难道不愿与我一同归隐田园吗?你到底怎么了?”
我从来没有如此坚决、笃定地想要和他在一起,原以为他会满心欢喜与我归乡,共度余生。
可是此刻,他为何要劝阻我辞官?
“梦徽,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紧皱眉头,从石凳上起身,蹲在他身边,将脸轻轻贴在他腿上,握住他的手问道。
他的泪水潸然而下,缓缓摇了摇头,说:“我怕,我真的好怕,我害怕失去你,但我更怕连累你。
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你还有大好的仕途,我不愿你因我这个废人而偏居一隅,埋没了治国大才!”
我抬头望着他噙满泪水的双眸,上一次见他落泪还是在休宁的樱花树下,与他临别之际。
我想着他正气郁,不可惹他太过激动,于是用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道:
“梦徽,别哭……你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一生的挚友,是伴我同行的明灯。
你是春日温润的细雨,是夏日绚烂的晚霞,是中秋高悬的明月,是冬日温和的暖阳。
你是我一辈子难以割舍的情怀,是我永远铭记于心的思念。
我离不开你,无法承受与你分别的痛苦。
梦徽,就再依我这一次,好吗?”
程彦太了解我的所思所绪,他见我心意已决,就不再多言了。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捧着我的脸,与我对视良久,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我满心欢喜,脑海中不停地盘算着,等辞了官,离开北京,要与程彦一起做很多事情:
待他病愈,我要带着他游历青山绿水,品尝美酒佳酿,创作诗赋词曲,编纂文集札记,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今儿是初伏的最后一日,夜里潮湿闷热,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既有对辞官后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又隐隐有些担忧。
呈给皇帝的请辞折子都递上去好几日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准允。
程彦都病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迷迷糊糊地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睁开眼睛一看,程彦竟然站在我跟前,我很诧异,连忙问他:
“梦徽?你怎么来了?”
“长安,我们一起去看油菜花田呀!”他笑着对我说,但是他这声音非常空灵虚幻,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我脑中似的。
“长安,我们去登黄山赏梅花吧。”
这可真是奇了,他的嘴巴未动,声音却清晰地传进我的脑中。
我赶忙跳下床,想伸手去抓住他,可他却如幻影般飞速离我远去,瞬间消失在我眼前。
“梦徽!梦徽!”我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然而周围却陡然变得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梦徽!”
我猛地坐起身来,满头是汗,感觉心跳加速,胸闷难忍,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有些惊魂未定。
身边的朱琦被我惊醒,揉了揉睡眼,也坐了起来,见我的衣服已全被汗水浸湿,赶忙用袖口为我擦拭额头,关切地问:
“爷,您是热醒了吗?”接着,她转头撩起帘子,冲外屋喊道:“莉蕊!莉蕊!”
不一会儿,莉蕊举着烛台进来,问道:“夫人,怎么了?”
“爷衣服都湿了,你赶紧拿衣服过来给爷换上。”
“是,夫人。”
朱琦看我仍然未回过神来,一手轻轻拍着我的背,一边柔声问道:
“爷,您好点了没?”
我转头望向朱琦,对她说:“夫人,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莉蕊拿来衣服给我换上,朱琦在一旁好言安慰:
“爷,只是做梦而已,切勿当真,赶紧睡吧,明日还要上朝。”
刚说完,只见外面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响彻天际,把我和朱琦都吓了一跳,她赶紧说:
“夏夜多惊雷,怕是要下雨,没事的,爷快睡吧。”
因夜里没睡好,翌日在朝堂上,我整个人浑浑噩噩,心不在焉,不发一言。
皇帝拿起我辞官的奏疏,问道:“李卿,你这眩晕是个什么病?竟要辞官?”
“启禀陛下,臣确实身体抱恙,想告老回乡。”
“有病就去治,朕准你几日病假,治好了再来。休再提辞官之事。”
唉,皇帝果然不允我辞官。
在宫里待了一整日,天都快黑了,我才出宫。
猛地发现皓先居然在宫门外候着。
他一脸焦虑的模样,捶着手、跺着脚,一看到我,立刻冲上来带着哭腔急切地对我说:
“爸爸!爸爸不好了!程先生……程先生他……”
“程先生出什么事了?”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忙问道。
“程先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