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六月,幽州,卢龙塞。
残阳如血,将雄峻的关隘和关前那片相对开阔的谷地染成一片凄厉的赭红。风自塞外吹来,卷起地面的沙尘与尚未散尽的焦糊气味,也带来了远方隐约的、如同群狼濒死般的呜咽与嘶鸣。
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单于蹋顿,此刻勒马于稀稀拉拉的队伍前列,金冠歪斜,华丽的狼皮大氅沾满了尘土与干涸的血迹,那张粗犷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半分南下时的骄狂,只剩下深陷的眼窝中难以掩饰的疲惫、焦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恐惧的阴霾。
回头望去,所谓的“大军”早已不成阵型。匈奴本部骑兵尚能勉强维持建制,却也人人带伤,马匹瘦弱,眼神麻木。更后方和侧翼,则是更加混乱不堪的乌桓、鲜卑溃兵,他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衣甲破碎,兵器不全,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跟随匈奴人向北逃亡。
这一路,他们经过了自己亲手焚毁的城池,踏过了自己屠戮殆尽的村庄,那些无人收殓的白骨、焦黑的断壁残垣,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无声的诅咒,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成为催命的符咒。沿途找不到一粒粮食,寻不到一口干净的水源,甚至看不到一个活物,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蹋顿舔了舔干裂得起皮的嘴唇,一股浓烈的悔意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后悔的不是那些残忍的屠杀——在他看来,那是弱者应得的下场——他后悔的是为何当初要如此深入汉境!
为何要被那看似唾手可得的财富和女人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如今归路漫长,后勤断绝,草原王庭的消息也杳无音信好多天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蛛网,渐渐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这次,或许真的踢到铁板了,一块能让他们粉身碎骨的铁板。
正当他心神不宁之际,前方卢龙塞那并不算特别高大的关墙之上,突然竖起了一片密集的旗帜!为首一杆大纛,雪白的底子上,一个遒劲的“赵”字迎风怒展!
关前空地,一员汉将白马银枪,静立如山。在他身后,是密密麻麻、列阵严整的汉军铁骑,清一色的玄甲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无数双眼睛透过面甲,冰冷地注视着这群狼狈不堪的溃军,那目光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杀意。
是平南军的骑兵!他们竟然抢先从另一条路赶到了这里,堵住了出塞的最后通道!
蹋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强自镇定,勒住有些躁动的战马,深吸一口气,用尽量显得平和(却依旧难掩嘶哑)的汉语,向着关前那员白袍汉将高声喊道:
“前方可是汉将军?在下匈奴大单于蹋顿!此前南下,实乃误会!皆因受了小人蒙蔽,与大汉、与曹丞相产生了些摩擦!我等如今已然知错,愿向大汉道歉!恳请将军高抬贵手,放我等回归草原!我蹋顿在此立誓,匈奴部族,从此永世与大汉修好,绝不再与曹丞相为敌!贡赋牛羊,年年不缺!”
他试图挤出一点诚恳的笑容,但脸上的肌肉僵硬,那笑容显得格外难看。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打不过就服软,换取喘息之机,待回到草原休养生息,卷土重来未尝可知。
然而,回应他的,是赵云那双如同塞外寒冰般的眼眸。赵云甚至没有开口驳斥,只是冷冷地瞥了蹋顿一眼,仿佛在看一只聒噪的虫豸。他动作流畅地摘下马鞍旁的铁胎弓,抽出一支雕翎箭,张弓、搭箭、瞄准——动作一气呵成,稳如磐石!
“嗖——!”
箭矢离弦,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并非射向蹋顿,而是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噗”地一声,直接射断了蹋顿身后那杆代表着匈奴王权的狼头图腾大旗!绳索断裂,沉重的旗杆带着旗帜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平南军!” 赵云清越冰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传遍全军,“弓弩——准备!”
“哗——!” 身后数千铁骑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般,瞬间举起了手中的骑弓或臂张弩,箭簇斜指上前方的天空,在夕阳下反射出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寒光!整个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只有一种训练到极致的冷酷与效率。
蹋顿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交加!他没想到这汉将如此不给面子,如此决绝!眼见这套拖延求和的老招数失效,他心下刚涌起一股鱼死网破的狠厉,准备下令强行冲锋,哪怕用人命堆也要堆开一条血路!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那庞大而混乱的溃军队伍中,突然爆发出了更加凄厉和疯狂的喊杀声与惨叫声!
蹋顿惊愕回头,只见原本就跟在匈奴队伍后面和侧翼的乌桓、鲜卑溃兵,此刻仿佛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们或许是被前方汉军堵截的绝望所刺激,或许是为了抢夺那渺茫的生机,竟然红着眼睛,挥舞着残破的兵器,如同疯狗般开始冲击、砍杀挡在他们前面的匈奴人!
“让开!让我们过去!”
“匈奴狗!滚开!”
“杀光他们,抢他们的马!”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最后一丝理智和盟约,溃兵们为了哪怕快一步接近那看似唯一的生路(卢龙塞关口,尽管有汉军),不惜将屠刀挥向曾经的“盟友”。
匈奴人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他们本就瞧不起这些附庸部落,此刻见对方竟敢反噬,凶性也被彻底激发!
“找死!”
“杀了这些忘恩负义的杂种!”
根本不需要蹋顿下令,外围的匈奴骑兵已经本能地挥刀反击!一时间,胡人联军内部自己先乱成了一锅粥,自相残杀起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场面比面对汉军时还要混乱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