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援骑的惊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唐军大营中荡起层层涟漪,却未能动摇那深藏于湖底的铁石之心——大唐皇帝李世民的意志。夜袭的烽火甫一熄灭,中军大帐内便烛火通明,彻夜未息。
李世民并未因外围的些许波澜而显露出丝毫慌乱。他站在巨大的辽东地区沙盘前,目光如炬,久久凝视着代表辽东城的那座微缩模型,以及其周围象征敌军援兵动向的若干小旗。帐内,李积、长孙无忌等重臣默立两旁,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高惠真凭坚城固守,渊盖苏文遣游骑袭扰,意图乱朕心神,疲我师旅。”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殊不知,朕自晋阳起兵,大小百余战,什么风浪未曾见过?区区疥癣之疾,安能撼动参天巨木?”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众将:“辽东城,必须尽快拿下!唯有拔除此城,方能震慑高句丽举国,令其援军丧胆,使我军后顾无忧,进而席卷辽东!若拖延日久,天气转热,疫病易生,师老兵疲,则大势去矣!”
李积躬身道:“陛下圣明。然敌军援兵虽暂被阻,其势未衰。契苾何力将军报,乌骨城方向援军已增至两万,依山立寨,步步为营,急切难下。我军若全力攻城,恐侧翼空虚。”
“那就让他们来!”李世民斩钉截铁,“传朕旨意,命阿史那社尔所部突厥精骑,分出五千,协同契苾何力,加强外围游弋狙击,不惜代价,迟滞、消耗援敌主力。其余兵马,包括朕的亲军‘玄甲骑’,皆投入攻城序列!”
“玄甲骑?”帐中响起几声低呼。玄甲骑是李世民麾下最精锐的重甲骑兵,人马俱披玄色重甲,冲锋陷阵,无坚不摧,历来是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力量,通常用于野战破阵,用于攻城,实属罕见。
“陛下,玄甲骑乃国之利器,用于攻城,是否……”有老将迟疑道。
李世民一摆手,打断了他:“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辽东城非寻常城池,守军亦非庸碌之辈。朕要以泰山压顶之势,碾碎其顽抗之心!玄甲骑下马,便是最悍勇的重甲锐卒!朕意已决,明日巳时,总攻开始!李积!”
“臣在!”李积踏前一步,神色肃然。
“由你全权指挥攻城!朕,亲率玄甲军,为你压阵!”
皇帝此言一出,帐内众将皆知,决战时刻即将到来。陛下这是要倾尽全力,毕其功于一役!所有的犹豫、所有的保留都被抛却,唯有破城的信念,在每个人心中熊熊燃烧。
皇帝的决心如同最猛烈的战鼓,敲响了总攻的号角。整个唐军大营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翌日,天光未亮,炊烟袅袅升起,却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士卒们沉默地检查着兵甲,给战马喂足草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与兴奋。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军位置那片玄色的海洋。
数千玄甲骑士,静静地伫立在晨雾之中。他们身披的黑色明光铠,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面甲放下,只露出一双双坚定或狂热的眼睛。战马亦披着玄色马甲,喷吐着白色的鼻息,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这些骑士,是百里挑一的猛士,是李世民纵横天下的依仗,如今,他们即将放下擅长的骑战,以重步兵的身份,投入血腥的攻城战。
校尉陈骁所在的跳荡营,被分配为玄甲军的前导和策应。他看着身边那些沉默如山的黑色铁塔,心中既感震撼,又觉压力沉重。能与天下闻名的玄甲军并肩作战,是无上的荣耀,但也意味着,他们将要冲击的,必然是守军防御最严密、战斗最激烈的核心区域。
“呜——呜——呜——”
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划破黎明的寂静,这是集结的信号。各营将领的呼喝声、传令兵奔跑的马蹄声、兵甲碰撞的铿锵声,瞬间充斥了整个营地。
炮车阵地首先发出怒吼!
超过两百架各型投石机,在同一时间将石弹、火罐抛向辽东城西、南城墙。这一次的轰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集中。
巨大的石块如同陨石天降,砸在城墙上地动山摇;燃烧的油罐在城头绽放出朵朵死亡之花,引燃木质敌楼和守城器械;装有石灰的陶罐碎裂,白茫茫的粉末弥漫开来,呛得守军咳嗽不止,视线模糊。
城头的高句丽守军在经历最初的慌乱后,在高惠真的严令下,也开始拼死反击。床弩巨大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射向唐军土山和炮阵,偶尔能穿透盾牌,带起一蓬血雨。守军的抛石机也奋力还击,石块落入唐军阵中,造成了一些伤亡。
但唐军的火力压制占据了绝对优势。在密集的炮石和箭雨覆盖下,城头守军被压得几乎无法露头,反击显得零星而无力。
巳时正,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也就在这一刻,唐军阵中,响起了进攻的战鼓!
“咚!咚!咚!咚!”
鼓声沉重而有力,敲击在每一个唐军士卒的心头,点燃了他们胸腔中的热血。
李积立于中军望楼之上,令旗猛然挥下!
“大唐——万胜!”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如同海啸般从唐军阵中爆发!无数面旗帜向前挥动,如同涌动的潮水。
第一攻击波次的步兵,扛着数以百计的云梯,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辽东城墙发起了冲锋。
盾牌手在前,弓弩手在后仰射掩护,跳荡兵和轻甲步兵紧随其后。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错,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
城头守军冒着箭雨炮石,奋力将滚木礌石推下,将烧沸的金汁泼洒而下。凄厉的惨叫声在城墙下此起彼伏,唐军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墙根的土地。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