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线上的银月旗越来越清晰，护航舰队的桅杆已能看清雕刻的圣辉纹章。
陈健却没急着迎上去——他望着仍笼罩海面的淡黑色雾霭，那雾里隐约传来亡灵特有的腐臭，还有巫妖念诵咒文的嘶嘶声。
那几个老东西还没放弃。艾丝瑞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颈间的挂坠，龙鳞在金属外壳下泛起微光，他们在给海盗船续最后一口气。
陈健捏了捏发烫的领主徽章。
这枚石头从昨夜开始就在灼烧他的腰腹，此刻热度里还裹着钝痛，像有人拿烧红的铁条一下下戳他的骨头。
他想起船舱古籍里的记载：二语魔法需同时调动光明与自然之力，理论上能撕开任何亡灵结界。
我试试。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站定。
海风掀起披风，露出腰间皱巴巴的魔法卷轴，那是他凌晨翻遍仓库找到的备用材料。
艾丝瑞娜刚要开口，陈健已经抬起双手。
光明咒文在他舌尖打转，自然系的生命之息却卡在喉咙里——不是忘词，是魔力。
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魔力池，原本像奔涌的河流，此刻只剩几滩浑浊的水洼，连最基础的照明术都撑不起来。
光...明...圣...裁...他的声音发颤，额头沁出冷汗。
右手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凝聚的光斑刚冒头就地熄灭。
左手的藤蔓虚影刚缠上手腕，便像被火烤的棉线般碎成绿粉。
甲板上的众人静了一瞬。
博瑞特攥紧剑柄的手松开又握紧，老波比的铁匠锤当啷掉在地上。
艾丝瑞娜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她看见陈健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看见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咒语，看见他维持着施法手势僵在原地，活像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
领主大人这是...护航舰队的船头传来轻笑。
陈健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联盟魔法团的首席法师盖伦。
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却掩不住尾音的雀跃——毕竟能看见传说中以一敌百的新领主当众卡壳，对这些眼高于顶的魔法师来说，比看杂耍还稀奇。
魔力枯竭了？另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是大天使军团的分队长莱昂。
这位总把荣耀即吾命挂在嘴边的战士此刻皱着眉，我见过最狼狈的圣骑士也没这样...他昨晚到底用了多少魔法？
陈健的耳尖发烫。
他想解释，想说领主徽章透支了他三成魔力，想说为了烧穿吸血鬼的蝙蝠群他硬接了三次黑魔法反噬，但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直到艾丝瑞娜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他才惊觉自己还保持着可笑的施法姿势。
他放下手，假装整理披风掩饰尴尬，余光却瞥见艾丝瑞娜颈间的挂坠——龙鳞的微光透过银链，在她锁骨处投下细碎的金斑。
突然，他想起三天前在遗迹里，这枚龙鳞曾让巫妖的诅咒失效；想起昨晚海盗的黑魔法扫过艾丝瑞娜时，黑雾自动裂开巴掌大的空隙。
艾丝瑞娜。他转身抓住她的手腕，你的魔法免疫空间，能扩大吗？
少女一怔：理论上可以...但需要龙鳞共鸣。她摸了摸挂坠，可之前只能覆盖三平米，你该不会...
覆盖整片黑雾。陈健的眼睛亮起来，亡灵魔法最怕纯粹的自然之力，而龙王神力...是自然之力的顶点。
那些老巫妖用黑暗天幕遮天，我们就用你的魔法免疫空间当刀，把他们的天幕割成碎片！
艾丝瑞娜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望着陈健发梢被海风吹乱的模样，忽然笑了：你疯了。但指尖已经按上挂坠，龙鳞的震颤透过皮肤传到陈健掌心，不过...我试试。
甲板上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异变已生。
艾丝瑞娜颈间的挂坠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龙鳞挣脱银链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鳞甲都流转着银河般的星光。
她抬起双手，金芒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黑雾像被火烤的雪，滋滋作响着褪去。
这不可能！雾里传来巫妖的尖叫。
陈健看见三团幽绿鬼火从雾中窜出——是劳伦斯的分身。
老巫妖的骨爪徒劳地抓向空气，他刚念出的黑暗增殖咒语刚出口就散成碎片，连新凝聚的黑雾都在金芒里泛出铁锈色。
海盗船上的吸血鬼最先崩溃。
这些依赖黑暗的怪物尖叫着捂住脸，皮肤接触到金芒的地方冒出青烟。
查尔斯的弯刀掉在甲板上，他望着逐渐清晰的联盟舰队，又望着逼近的黑龙秋奥多拉斯（那大家伙正甩着尾巴拍碎最后一艘海盗炮艇），终于瘫坐在地：降...投降！
黑雾彻底消散时，阳光正穿透云层。
陈健眯起眼，看见劳伦斯的主身浮在半空中。
老巫妖的骨袍被金芒灼出几个破洞，空洞的眼窝里却没有慌乱——他正盯着艾丝瑞娜手中的龙鳞，下颌骨缓缓开合，像是在默念某种古老的咒语。
领主大人好手段。盖伦的船靠了过来，魔法师站在船头笑着拱手，可眼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只是这二语魔法...下次不妨先找我借点魔力？
陈健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他的目光落在劳伦斯身上——那老巫妖不知何时收了分身，此刻正盯着艾丝瑞娜的方向，骨指节捏得咔咔响。
龙鳞的金光尚未完全收敛，陈健隐约看见巫妖的指尖腾起几缕幽蓝火焰，那火焰的纹路...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溯源咒。
劳伦斯空洞的眼窝里，两簇幽绿鬼火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望着艾丝瑞娜手中悬浮的龙鳞，骨指节捏得咔咔作响——那片流转着银河星辉的鳞甲上，分明烙印着龙王奥罗瑞恩的专属纹章。
作为活了近千年的巫妖，他自然认得这种连亡灵天灾都能净化的纯粹自然之力。
原来如此......他的下颌骨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嘶鸣，骨袍下的肋骨随着话音震动，难怪我的黑暗天幕会像破布似的裂开，难怪吸血鬼的诅咒刚触到那丫头就自行崩解......
海风掀起他残缺的骨袍，露出胸腔里半颗凝结着黑霜的巫妖核心。
那是他用三任宿主的灵魂温养了三百年的本命源石，此刻表面竟泛起细密的裂痕——方才艾丝瑞娜的魔法免疫空间扩散时，连他与分身的联系都被斩断了一瞬。
早该想到的......劳伦斯忽然发出刺耳的尖笑，笑声里却浸着化不开的苦涩，三百年前在龙眠谷，我亲眼见过奥罗瑞恩用龙息烧穿整个亡灵军团。
原来那小丫头竟得了龙王的馈赠......
他的尾音突然哽住。
骨爪猛地抬起，指尖腾起幽蓝火焰——那是他最得意的虚空之翼奇术，能让无翼的巫妖在天空自由翱翔。
可当火焰缠绕住他的脊椎时，却像被无形的手揉碎的纸片，两声便化作青烟。
劳伦斯的巫妖核心剧烈震颤，裂开的缝隙里渗出幽黑的魂液，这不可能！
我的魔力......我的咒文......
他疯狂地翻动骨袍下的暗袋，摸出三枚用婴儿指骨串成的咒符，刚要捏碎，却见金芒笼罩的范围内，咒符表面的血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最后一枚咒符在他掌心崩成齑粉时，他终于发出绝望的嘶吼：是魔法免疫空间......连亡灵奇术都被屏蔽了......
海面上的黑雾彻底散尽。
陈健眯眼望向被阳光照亮的海盗舰队——二十余艘黑帆船呈雁阵排列，船舷上的骷髅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可此刻那些本该张牙舞爪的骷髅头，都被艾丝瑞娜的金芒灼得褪了色。
秋奥多拉斯！他转身望向悬浮在半空的黑龙。
那大家伙正甩着尾巴拍碎最后一艘海盗炮艇，龙翼展开时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半片海面，挑中间那艘旗舰，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黑龙的瞳孔泛起兴奋的红光。
作为曾与龙王并肩作战的古老存在，它最享受的便是在敌人阵中掀起血雨腥风。遵令，我的领主。它的龙吟震得甲板上的铜盆都跳了起来，这些跳蚤的血，应该比上次的海妖更咸些。
陈健还没来得及笑，秋奥多拉斯已收拢龙翼，如同一颗黑色流星般俯冲而下。
海盗船上的了望手这才反应过来，刺耳的警报声骤然炸响：黑龙！
黑龙来了——
开炮！
快开炮！查尔斯的副手在旗舰甲板上狂奔，踹得地上的弯刀哐当作响，用魔法炮！
用链锤！
就算死也要在它身上留道疤！
一时间，二十余艘海盗船的炮口同时转向天空。
铁弹、火箭、甚至几发泛着幽蓝光芒的黑暗魔法弹，如同一大团密集的蜂群，朝着秋奥多拉斯迎头撞去。
我的天......博瑞特下意识地用盾牌护住陈健，老波比的铁匠锤又当啷掉在地上，这火力比上次对抗海巨人还猛十倍！
艾丝瑞娜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望着那团几乎要遮蔽阳光的弹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就算是龙王奥罗瑞恩，被这样的火力网正面击中，怕也得掉几层鳞。
但秋奥多拉斯的动作比所有人想象的更灵巧。
它在弹雨即将触及龙鳞的瞬间猛然侧翻，龙尾如钢鞭般抽向右侧的魔法弹，的一声将那发黑暗弹炸成紫色烟花。
接着它张开龙翼猛地扇动，带起的飓风竟将左侧的铁弹吹得偏离了轨迹。
最惊险的是正前方的火箭群，它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道灼热的龙息，将那些火箭在半空熔成了铁水。
看到了吗？陈健望着黑龙在弹雨中穿梭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才是真正的龙战。
秋奥多拉斯显然玩得兴起。
它先是用龙爪抓住一艘海盗船的桅杆，轻轻一扯便将整根木头拧成了麻花；接着俯冲掠过另一艘船的甲板，龙尾扫过之处，十几个举着长矛的海盗像破布娃娃般被甩进海里；最后它悬停在旗舰上方，张开嘴就是一道灼热的龙息——不是致命的火焰，而是带着硫磺味的浓烟，将甲板上的海盗熏得抱头鼠窜。
恐惧像瘟疫般在海盗群中蔓延。
有人跪在甲板上对着天空划十字，有人抱着木桶往海里跳，连几个向来以凶残着称的海盗头目，此刻都缩在船舷后浑身发抖。
查尔斯攥着弯刀的手在发抖。
他望着被黑龙撕成碎片的船帆，望着被龙息熏得焦黑的甲板，又望着逐渐逼近的联盟舰队——圣辉纹章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老大！副手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脸上还沾着龙息烧过的黑灰，那黑龙根本杀不死！
咱们的魔法弹打在它鳞甲上连白印都留不下！
再打下去......
查尔斯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突袭商队时的风光，想起自己在海盗酒馆里拍着胸脯说联盟舰队算什么的豪情，想起昨夜还在盘算用陈健的人头换国王的悬赏金......可现在，那些都成了笑话。
降......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被海风送进了副手的耳朵，准备降旗。
副手猛地抬头：您说真的？
可咱们杀了那么多联盟商人......
留得命在，才有机会东山再起。查尔斯将弯刀插在甲板上，刀尖深深扎进木头里，去把白旗升起来。
记住，见到陈健那小子......他顿了顿，望着仍在天空盘旋的黑龙，态度要够软。
此时陈健正望着劳伦斯。
老巫妖的骨袍已被海风吹得千疮百孔，巫妖核心的裂痕越来越大，连眼窝里的鬼火都有些飘忽。
但他的视线始终锁在艾丝瑞娜的龙鳞上，那眼神像饿了三百年的老鬼盯着一块肥肉。
领主大人。艾丝瑞娜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里带着不安，劳伦斯的核心......要碎了。
陈健望去，果然看见巫妖核心的裂痕中渗出更多幽黑魂液，那些液体滴进海里，竟腐蚀出一串冒着青烟的水泡。他想同归于尽？
艾丝瑞娜皱眉，更像......在传递什么。她摸了摸颈间的挂坠，龙鳞突然泛起温热，龙鳞在警告我，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劳伦斯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他残缺的嘴角（不知是用谁的皮肤缝上去的）扯出一个扭曲的笑，骨指缓缓指向艾丝瑞娜：等着吧，小丫头......龙王的馈赠......会招来更可怕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的巫妖核心地炸裂。
幽黑的魂液如暴雨般洒落，却在触及金芒的瞬间化作虚无。
海面上只余下几片碎骨，随着海浪起起落落。
陈健望着那片碎骨，又望向已升起白旗的海盗舰队，忽然觉得这场胜利来得太容易了些。
他摸了摸发烫的领主徽章，总觉得劳伦斯最后那句话像根刺，扎在他的后颈上。
领主大人！联盟舰队的号角声响起，盖伦站在船头挥手，需要我们帮忙收押俘虏吗？
陈健收回视线，对博瑞特点点头：去准备登船。他又望向秋奥多拉斯，黑龙正用龙爪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浪花里还裹着几个狼狈的海盗，让那大家伙悠着点，别把俘虏都拍扁了。
艾丝瑞娜却仍盯着劳伦斯碎骨消失的方向。
龙鳞在她掌心发烫，像在重复某个古老的警告。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有些事，还是等回到领地，翻开那本记载着龙王秘辛的古籍再说吧。
此时查尔斯正站在旗舰甲板上，望着越来越近的陈健的船。
他摸了摸腰间藏着的短刃——投降是真的，但若是陈健敢羞辱他......短刃的刀柄被他握得发热，在阳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