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烛火在镜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晕,映出虞妩华那张绝色倾城的脸。
她的指尖,一滴血珠殷红欲滴,却诡异地凝而不落,仿佛一颗有生命的琥珀。
她凝视着镜中自己微微颤动的瞳孔,那里面翻涌着不属于这副天真皮囊的滔天巨浪。
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将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在妆台上,然后用那悬着血珠的指尖,在纸上轻轻一点。
血珠触纸,瞬间沁开,竟自行蔓延扭曲,勾勒出四个张牙舞爪的字——虞氏毒妇,当诛!
笔迹与昨日相比,竟更加清晰,那股深植于笔锋中的怨毒与不甘,几乎要破纸而出。
“是我在恨她……”虞妩华对着镜中的倒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还是她的恨,早已寄生在了我的骨血里?”
前世沈清璃的恨,今生虞妩华的仇,两股执念如毒藤般缠绕,早已分不清彼此。
窗外,夜风穿过庭院,拂动着廊下的纱灯。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正蹲在西厢角落的阴影里,是青鸾密网中专司处理尸首、缝补遗物的“灰线姑”。
她手中捏着针线,正一丝不苟地缝合着一具刚从乱葬岗掘出的无名女尸身上那件破烂的囚袍。
她的线脚细密而独特,与当年沈家满门被屠后,为沈大将军收敛尸身时所用的针法,分毫不差。
虞妩华缓缓闭上眼。
那细微的穿针引线声,仿佛叩响了记忆的扳机,耳边轰然响起父亲虞大将军临刑前那一声泣血的怒吼:“妩华!你若为复仇成魔,我虞家列祖列宗,宁你不归!”
她猛地睁开眼,眸中血色一闪而逝。
不归?
她早已身在地狱,无路可归。
与此同时,清净庵的东偏院,衰败的景象更胜昨日。
小素荷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遍遍地扫着永远也扫不尽的落叶。
她将那枚银簪死死攥在袖底,冰冷的触感是她内心唯一的依靠。
昨夜的一幕幕仍在脑中回放。
她亲耳听见云昭对着画像冷笑,说要将一切“烧成灰才能洗净罪孽”;她也亲眼看见净尘师太领着几个心腹,在后院偷偷焚烧一批陈旧的信件,火光中,她依稀瞥见了“永昌三年”的字样。
永昌三年,正是沈家被诬谋逆的那一年。
她本已下定决心要去告发,可就在她鼓足勇气的那个清晨,云昭却将她唤至身边,亲手为她沏了一杯热茶,用那如春风般温柔的语调轻声问道:“素荷,你说……一个人若是背负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是也会很疼?”
那一瞬间,云昭眼中流露出的哀戚与脆弱,像极了她想象中孤苦无依的姐姐。
那句话像一根软刺,扎进了小素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她所有的决绝都化作了迟疑。
她最终还是咬着唇,低下了头。
她未曾察觉,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庵堂后院的井边,一个扮作洗衣老妪的身影,正趁着旁人不备,飞快地将一枚指甲盖大小、染着特殊香料的铜豆,塞进了她刚刚用过的那把扫帚长柄的空心处。
这铜豆貌不惊人,其上的香料遇热则发,气味虽淡,却足以引来百里之外的青鸾密探循迹而至。
风铃儿做完这一切,佝偻着背,继续一下下地捶打着衣物,仿佛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杂役。
当夜,乾清宫灯火通明。
萧玦一身玄色常服,立于巨大的沙盘前,修长的指尖正缓缓划过雁门关的险峻地形。
他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边军来报,清剿南诏残部时,缴获一枚敌军溃败后遗落的令符,上面用南疆秘法烙了一个‘沈’字。”
他倏然抬眸,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住殿中垂首而立的虞妩华,“爱妃,你说这天下,还有多少姓沈的人,在暗处活着?”
这已不是试探,而是质问。
虞妩华却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杀意,反而抬起脸,露出一抹娇憨中带着一丝茫然的浅笑:“陛下,这天下之大,谁又说得清呢。或许……有人只是想让陛下相信,她们还活着。”
一句话,轻飘飘地将这盆脏水引向了另一个方向——有人在构陷,在刻意引导帝王的视线。
话音刚落,厉昭手捧托盘,脚步匆匆地从殿外进来,神色凝重地跪下:“陛下!禁军按您的吩咐,再次细查清净庵,在地窖深处发现一个被火燎过的暗格,里面只有这个!”
托盘上,是一块烧得只剩一半的焦木牌位。
正面依稀可辨“沈氏清璃之灵位”几个字。
萧玦眼神一厉,示意厉昭翻过来。
牌位背面,用小刀刻着另一行字,字迹娟秀却力透木背:“替身代祭,真魂不归。”
替身?谁是替身?真魂,又归于何处?
这八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玦的心上。
他原本清晰的判断瞬间被搅得浑浊不堪。
云昭若是沈家余孽,为何要刻下如此一句?
若她不是,这又是谁的布局?
萧玦的瞳孔骤然紧缩。
“陛下若无旁事,臣妾便先告退了。”虞妩华盈盈一拜,姿态柔顺得仿佛一只毫无威胁的猫。
得到默许后,她转身缓缓退出大殿。
走下汉白玉台阶时,她藏于宽大袖袍中的指尖,竟又一次渗出那诡异的血珠。
这一次,血珠没有凝结,而是直接滴落,溅在冰冷厚重的阶前石砖上。
血迹迅速晕开,在昏暗的宫灯映照下,赫然浮现出四个全新的血字——以假乱真。
虞妩华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笑,她没有回头去看萧玦此刻的神情,只是抬眼望向远处巍峨的京城轮廓。
大戏的帷幕已经拉开,构陷与反构陷的迷雾也已布下。
接下来,只待那位圣洁无瑕的“玉骨观音”,亲自走上她为之搭建的、万众瞩目的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