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温室殿内烛影昏黄,皇后拥着锦被,阖眼假寐片刻。直到困意下去了不少,方才慵懒地唤人进来。
几名身着曲裾深衣的宫婢鱼贯而入,捧来温热的兰汤,香膏并一应梳洗用具。
为首的傅母轻声道:“殿下,今日天还有些寒,可要加件絮衣?”
明殊懒懒颔首,打着哈欠起身,摇摇晃晃地离了床榻,坐到梳妆台旁,任由她们伺候着盥洗,梳发。
傅母一边为她梳头,一边笑着道:“今儿朔日大朝,陛下丑时就起身了,叫我们不要吵醒殿下。”
“对了,陛下还特意去看了眼公主,走的时候那叫个不舍。”
明殊放下热毛巾,翻了个白眼:“算他有良心,我辛辛苦苦生的女儿,他敢嫌弃个试试!”
傅母摇了摇头:“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陛下爱公主,爱的还来不来及。自打公主周岁,就抱到温室殿亲自抚养,这么多皇子,哪个有这样的待遇?”
“说到这件事我就烦,”明殊拽了拽头发,“我看一眼未央,还得跑到温室殿看,忒麻烦。”
刘未央,是在明殊和刘彻吵了半天架,才成功给女儿起的名字。
西汉平民百姓,喜欢以最尊贵的两个宫殿,长乐宫未央宫为名。所以未央这个名字,可以说极为尊贵,也可以说极为普通。
皇帝见皇后这一胎生的艰难,医者多言怕是再难以有孕。又见皇后一门心思放在女儿身上,生怕女儿保不住,就同意了这个名字。
时下也讲究起一个贱名,保住孩子性命。何况未央二字也贵重,是皇帝自己的居所,身为皇帝,还怕庇护不了自己的女儿吗?
特别是后来的一两年,皇子哭声连成片,皇帝愈发对自己天命在身,信以为真。他直接把女儿抱养在未央,相信这里就是女儿的庇护之所。
当然,也约莫有几分皇子太多,开始不值钱,公主倒更加珍贵的原因。
“就算他让我也住在这温室殿,可也到底没有椒房殿自在,一张床两个人,不挤吗?”
年轻的皇后绾着端庄的高髻,簪上象征身份的金步摇与五色瑇瑁钗,一袭丹黄色菱纹罗曲裾,腰束锦带。
行走间大气又不失妩媚,贵重又不招摇,尽显皇室风流。
可惜她的嘴不停,叭叭的尽是抱怨,颇有些毁了端庄的气质。傅母也无奈,只能尽力安抚她,免得她把脾气发到皇帝面前。
早膳传了上来,因是三月,案上摆的多是些时新脆嫩之物。
一碟拌了芥酱的春韭,青翠欲滴;一碗用荠菜,嫩笋尖与鸡子同炖的羹汤,热气氤氲;另有腌渍的蕨菜,渍藕片等小碟。
主菜则是一盘炙得焦香,撒了茱萸粉的羊肋排,并一尾清蒸的沣水鲂鱼,肉质细白。
饭是雕胡饭,佐饮则是温好的酢浆。
明殊停了嘀咕,执起玉箸,开始慢条斯理地用饭,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珠帘响动,是刘彻,他大步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外头的寒气。
身上那套玄衣纁裳朝服,已换成了常穿的玄色赤缘深衣,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与烦躁。
他径直走到阿娇身侧坐下,宫人忙奉上热汤,他却不接,只揉了揉眉心,嘟囔道:
“还不是为了和亲之事,与丞相还有御史争论了半日,那些该死的匈奴……”
他瞥了一眼皇后案上的膳食,大份量还精致清爽,又看看她享受地状态,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抱怨与羡慕:
“还是你这里清静,朕听着那些絮叨,头都胀了。”
明殊捂着嘴笑,将手边那盏未动的酢浆推到他面前:“陛下辛苦了,饮些浆水,顺顺气。”
接着明殊眼珠一转,捂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早上,我朦朦胧胧听着,那郑七子,好像给陛下生了个皇子,陛下不去看看?”
“看什么看?”
刘彻接过杯子,饮了一大口,那微酸清甜的味道,似乎让他神色稍霁,也有了心情玩笑。
“如果天天去看皇子,那朕也别上朝了。一天一个皇子,一个月都不够看完。”
“陛下说的是现在的皇子数量,”皇后咯咯咯地笑,“如果陛下继续维持现在的神勇,再过几年,一年都不够陛下看完的!”
皇帝佯装生气:“好啊,你在笑话朕!”
“不是我笑话陛下,实在是,儿子一直见不到父亲,也不是那么回事,陛下好歹去见一见皇子,让他们知道自己有个父亲。”
不等皇帝说话,皇后抬起手阻止他:“陛下先别谢我。”
皇后斜睨了皇帝一眼,眸中水光流转,似笑非笑道:“陛下围着我和未央转,母后可不乐意了。这不,嫌弃我照顾不周,没让每位皇子充分感受到父爱。”
明殊从来不在皇帝面前装过贤惠,他找嫔妃,她就当做不知道。嫔妃生了儿子,她也只是叫人照旧安排,不多过问。
这种不做作的表现,甚至延伸到她和王太后的关系,哪怕在刘彻面前,她对待王太后只能说是恭敬客气,丝毫不贴心和温顺。
哪怕王太后背后给她找茬,她也敢把问题扔到皇帝面前,一副你看着处理的态度。
刘彻也知道她的脾气,不在乎的接了话:“是呢,可见这儿子多,有什么好的?我一个皇帝,现在还得发愁,哪有那么多地方给他们分封。”
明殊揶揄道:“那陛下可快点把匈奴打下来,把他们的土地送给皇子们做封地。”
“这个主意好!”
刘彻眼前一亮,他放下漆杯,开始手舞足蹈,展示自己内心的宏大理想。
他开始述说,自己已经研究出了匈奴许多问题,到时候,如何安排将领,如何运输粮草,如何攻打匈奴……
明殊一听,也来了兴致,开始接话,她的知识储备,可半点不比刘彻少。
两人聊上了头,不停的叫人拿来地图和各种军事记录,就着地图开始讨论,xxx军应该如何如何攻打,该如何埋伏……
二人就像现代年轻气盛的大学生,蹲在宿舍里,就着某个战役,互相指指点点,甚至还能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