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回廊的冰冷与死寂,在协议签署的那一刻,仿佛被注入了一丝短暂而脆弱的平衡。星骸与乱流依旧,但那弥漫在双方使节团之间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与敌视,暂时被一层名为“规则”的薄冰所覆盖。
千目圣者的能量分身散去,留下最后那句听不出喜怒的“好自为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青阳众人心中漾开层层忧虑的涟漪。但此刻,无人顾得上仔细品味其中的深意,所有人的心神,都系于龙纹玉辇上那位气若游丝、却以莫大意志强撑着完成签署的帝尊。
“陛下!”姚若曦第一时间上前,扶住林浩再次软倒的身躯,翠绿色的生命之光愈发浓郁,却难掩她眼中的焦灼与心痛。她能清晰感知到,林浩体内那暗金色的反噬之力,在方才强行凝聚本源烙印时,似乎又被引动了一丝,正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蠢蠢欲动。
“快!启程,返回神都!”宰相李铁当机立断,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凝重。他深知,这用惨重代价换来的百年喘息之机,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无比,而前提是帝尊必须尽快得到最妥善的治疗,稳住伤势。
大将军王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近乎粗鲁地驱散了围拢过来的侍卫和医官,亲自与几名心腹将领,以最稳固的阵型护持在玉辇周围。他身上的铁血煞气尚未完全平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看似空旷的星域,仿佛随时会有敌人从虚空中扑出。协议已签,但信任?在战场上杀出来的老兵,从不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或一纸文书上。
返回神都的星舟,开启了最快的速度,穿梭在星海之中。船舱内气氛沉郁,无人交谈。只有姚若曦轻柔却持续不断的生命领域波动,以及医官们小心翼翼的诊治声。林浩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唯有眉心那抹暗金色纹路,在生命之光的冲刷下时隐时现,彰显着内患的顽固。
当星舟穿越重新稳固起来的界域防线,驶入青阳界内,看到那虽然残破却依旧巍峨的神都轮廓时,许多使团成员才真正松了口气,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屈辱感涌上心头——他们是带着“议和”的协议归来的,而非凯旋的捷报。
神都之内,早已得到消息的民众汇聚在主要街道两旁,沉默地注视着帝尊的玉辇被护送回皇宫。没有欢呼,没有鲜花,只有无数道饱含担忧、崇敬、以及复杂难言情绪的目光。他们看到了帝后的回归,也看到了帝尊被严密护持、昏迷不醒的状态。百年休战的消息早已传开,有人庆幸劫后余生,有人痛恨屈辱求和,更多的人,则是将目光投向皇宫深处,投向那光芒似乎更加炽烈、却也更显急迫的飞升仙台——百年,这是帝国最后的期限。
养心殿再次被最严密的阵法笼罩。帝国最顶尖的医道圣手、丹道宗师、甚至几位精修灵魂与诅咒之道的老祖,都被紧急召集。姚若曦寸步不离,以自身帝级生命本源为引,配合诸多秘法珍药,全力稳定林浩的伤势,压制那诡异反噬。
三日之后,林浩终于从深度的昏迷中转为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的虚弱状态。每一次短暂的清醒,他都强撑着听取李铁、王虎等人关于战后重建、防线修复、资源调配以及飞升计划进度的汇报,并以微弱却清晰的神念下达最关键的指令。
“传朕……旨意。”这一日,林浩靠坐在温玉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深邃与锐利,只是深处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楚,“百年休战协议已立,此乃我青阳界生死存亡之转折点,亦是最后之机遇。”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榻前的姚若曦、李铁、王虎、工部尚书、天工部大监等核心重臣。
“其一,举国之力,加速推进‘飞升计划’!”林浩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李相,由你总领,工部、天工部、户部、及各州郡全力配合。界域船主体工程务必在三十年内完成!仙台稳定性与能量通道扩容研究,列为最高优先级,资源无限量供应!”
“老臣领旨!”李铁肃然应诺,花白的眉毛下眼神精光闪烁。他深知,飞升才是真正的生路,这百年,就是与死神的赛跑。
“其二,王虎。”林浩看向气息沉凝、伤痕未愈的大将军,“整军备武,一刻不得松懈!以新防线为基础,结合此次实战经验,革新战法,强化训练。百年之期,我要看到一支比现在强大十倍的精锐之师!不仅要能守,必要时……要能攻!”他最后一句话,带着凛冽的寒意。百年和平?他从不敢天真地相信。实力,才是唯一的保障。
“末将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王虎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战败与议和的屈辱,早已化为他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其三,”林浩的目光落在姚若曦身上,柔和了一瞬,随即变得凝重,“若曦,你的血脉之力与生命领域,至关重要。既要助朕疗伤,亦需你潜心修炼,探究其奥秘。或许……它与飞升计划,与应对未来之敌,有我等尚未察觉的关联。”他想起了千目圣者对姚若曦那异常的关注。
姚若曦用力点头:“浩哥哥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
“其四,”林浩的眼神微微黯淡,提及了那个无法回避的隐患,“关于《战魂录》……及其带来的反噬。此事列为帝国最高机密,仅限于在场之人知晓。朕会亲自研究应对之法。同时,暗卫与风闻司需加大力度,监控界内一切异常动向,谨防万族暗中渗透,或借此事兴风作浪。”
众人心头都是一沉,那诡异而强大的反噬,是悬在帝尊头顶,也是悬在整个帝国头顶的利剑。
“其五,”林浩最后,看向负责外交与情报的官员,“利用这百年,尽可能收集万族联盟,尤其是其内部关于‘禁忌之器’、特殊血脉研究的资料,摸清他们的内部派系与分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为这宝贵的百年休战期规划了清晰的路线图。帝国的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紧迫感运转起来。
然而,就在林浩全力疗伤、帝国上下如火如荼地执行“百年发展方略”之时,一个巨大的、意料之外的挑战,悄然降临在飞升计划的核心环节上。
这一日,天工部大监与数名负责界域船动力核心的首席大匠,面色惨白、脚步踉跄地求见正在偏殿与姚若曦一同参悟《战魂录》奥秘的林浩。
“陛下!娘娘!大事不好!”天工部大监声音发颤,噗通跪倒在地,“界域船‘周天星斗大阵’动力核心的首次全功率耦合测试……失败了!”
“什么?!”姚若曦霍然起身。
林浩亦是眉头紧锁,强压下因情绪波动而隐隐作痛的圣源:“细细道来!何处失败?”
首席大匠是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此刻却满脸挫败与不解:“回陛下,按照设计,动力核心需完美融合并引导三百六十处主要地脉灵枢、帝国气运、以及部分愿力转化能量。但……但就在耦合达到七成负荷时,核心阵法的能量流转出现了无法解释的‘排异’与‘紊乱’!地脉之力与国运之力仿佛水火不容,彼此冲撞,若非紧急断开,恐有爆裂之危!”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惶恐:“理论推演、局部测试皆无问题,可一旦整体运行……陛下,老臣怀疑,非是技术之过,而是……而是我青阳界本身的地脉灵枢与国运,似乎……似乎蕴含着某种我们尚未认知的、**深层次的冲突或缺陷**?此等问题不解决,莫说全功率运行,便是基本驱动都难以实现!飞升计划……可能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了一个不稳固的根基之上!”
此言一出,偏殿之内,鸦雀无声。
飞升计划面临的根本性挑战,远比外敌更为致命。若无法解决这“根基”问题,百年之期,或许不是希望,而是绝望的倒计时。林浩与姚若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骤然加深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