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雍亲王府书房里的炭火已燃得半烬，残留的暖意挡不住窗外透进来的寒气。胤祥掀开门帘时，肩头还沾着细碎的雪沫，刚跨进门槛，便急切地朝着案前的胤禛开口：“四哥！朝会苏克济弹劾赵凤诏的事，你肯定听说了吧？这绝不是我做的！我压根没把高福那边的证据递出去，更没跟苏克济有过半点牵扯！”
胤禛正低头翻看西北粮草的账册，闻言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胤祥带着急色的脸上，指尖轻轻叩了叩案面，语气平和：“老十三，先别急，坐下喝杯热茶。外面雪还没停，冻着了可不好。”
胤祥却没心思落座，依旧站在原地，双手微微攥紧：“四哥，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会犯嘀咕——高福现在在我府里，春桃母女也藏在我那儿，如今苏克济突然参了赵凤诏，任谁看都像是咱们这边动的手。可我真没这么做！我还想着等再找些赵凤诏勾结官员的实证，咱们兄弟俩商量着，既能给春桃母女昭雪，又能不让局势太乱，谁能想到苏克济会突然发难？”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整齐的纸条，快步走到案前递过去：“这是我刚让心腹查的消息。苏克济去年到山西赴任后，跟山西按察使走得极近，而按察使手里早就攥着些赵凤诏贪腐的零碎证据，却一直压着没报。这次苏克济突然把事捅到御前，连三十万两的数目都算得清清楚楚，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根本不是临时查清的！”
胤禛接过纸条，展开细看，目光在“按察使早存证据”几个字上停留片刻，指尖在纸边轻轻摩挲，半晌才抬眼看向胤祥，语气依旧平静：“我明白，这事跟你没关系。苏克济刚上任四个月，就算真要查贪腐，也没这么快摸清底细、凑齐证据。这里面肯定有别的门道，只是现在还没查清罢了。”
“可我怕你误会！”胤祥急声道，“四哥，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我就算要管春桃母女的事，也绝不会不跟你商量，就私下里动这么大的手脚！更何况赵申乔是你倚重的人，我怎么会故意让他陷入困境？”
胤禛看着他急切辩解的样子，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眼底却没什么暖意：“老十三，你想多了。咱们兄弟几十年的情分，这点信任我还是有的。我知道你心善，见不得百姓受冤，可也绝不会糊涂到打乱我的部署。”
话虽如此，胤祥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四哥的语气里少了往日的亲近，多了几分刻意的平和——像是在刻意强调“信任”，反而显得生分。他心里一沉，又补充道：“高福那边我已经安顿好了，东跨院的下人都被我嘱咐过，不许跟任何人提起他们的存在。等赵凤诏的案子审清楚，春桃母女的冤情也能跟着了结，到时候我就送他们去江南，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日子，绝不会再牵扯到咱们这边。”
“嗯，你安排得周到就好。”胤禛点点头，重新拿起账册，目光却没真的落在上面，“只是眼下父皇让三司会审，赵申乔怕是要心灰意冷了。我之前在父皇面前还替他说过‘教子严明’的话，现在倒成了笑话——赵凤诏贪了三十万两，我这个‘识人不明’的名声，怕是跑不掉了。”
胤祥听出他话里的失落，连忙上前一步：“四哥，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赵申乔那边若是真的撂挑子，咱们再从户部找可靠的人提拔上来就是；父皇那边，只要咱们把西北粮草的事办得漂亮，再帮着查清苏克济背后的门道，总能挽回信任。至于误会，咱们兄弟之间，说开了就没什么了。”
胤禛“嗯”了一声，没再多言，只是低头翻着账册，书页翻过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胤祥站在原地，看着四哥的侧脸，心里渐渐泛起一丝凉意——他知道，四哥嘴上说着“不误会”，可心里终究是存了芥蒂。毕竟高福是从四哥府里出来的人，现在躲在自己府中；苏克济又恰好在此刻弹劾赵凤诏，哪怕明知道其中有蹊跷，四哥心里也难免会想：是不是自己私下里有了别的打算？是不是为了“公道”，不顾及他的处境？
又待了片刻，见胤禛始终没再主动开口，胤祥便拱手道：“四哥，那我先回去了。高福那边要是有什么动静，我再及时跟你说。”
胤禛头也没抬，只是摆了摆手：“好，路上小心雪滑。”
胤祥掀开门帘走出书房，寒风裹着雪沫扑在脸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回头望了一眼书房的窗户，里面的灯光明明灭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从前他跟四哥无话不谈，哪怕意见不合也能吵得面红耳赤，可现在，明明是为了解释误会，却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储位之争像一把无形的刀，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他们兄弟之间，划开了一道藏在心底的裂痕。
而书房里的胤禛，在胤祥走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账册。他拿起那张纸条，指尖用力，将纸边捏得发皱。他不是不相信老十三，可苏克济弹劾的时机太巧，高福的去向又太过敏感，这些事像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太清楚权力争斗的残酷，哪怕是最亲近的兄弟，在“立场”与“利益”面前，也未必能始终同心。
窗外的雪还在落，胤禛望着窗纸上自己的影子，眼神渐渐变得深沉。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与老十三之间那份全然的信任，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而这道悄然生出的裂痕，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彼此都无法弥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