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被叩响时，韩世忠的话音刚落。
“王爷，林太医府上送来一份旧年的医案，据说是您前些日子问起的，民女给您送来了。”苏晚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温婉柔顺。
韩世忠端着茶盏的手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从萧衍脸上掠过，最终又落在手中的茶盅上，若无其事的举杯浅抿了一口，林太医？这位性情古怪的太医，怎会和靖王府扯上关系？
萧衍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拿进来。”
门被推开，苏晚晚缓步而入。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裙，未施脂粉，愈发衬得肌肤胜雪，眉眼清丽。她手中捧着一个陈旧的楠木匣子，目不斜视地走到萧衍身边，将匣子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对着韩世忠微微屈膝：“见过韩大人。”
韩世忠赶忙起身还礼，脸上挂着温和笑意：“苏姑娘客气了。”他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那个木匣，匣子上了锁，黄铜锁扣已氧化发黑，应是个旧物。
“王爷，韩大人，”苏晚晚柔声解释，“这医案是早年我家铺子里一位老师傅的，他身子骨一直欠安，我便托人请林太医瞧过。前日王爷提起，我才记起此事，不想今日才送到。”这番解释，将医案的出现与眼下的血案撇得干干净净，听不出丝毫破绽。
萧衍“嗯”了一声，伸手随意地在匣子上拂了拂，“有劳阿姐费心。”
他抬眼看向韩世忠，腔调里那点随和散得一干二净，恢复了靖王该有的疏离：“韩大人所言，本王记下了。锦绣此人确有可疑，但三日为期，本案不能只系于一妇人身上。”
韩世忠会意，顺着台阶往下走：“王爷说的是，下官回去后，会即刻让顺天府的人再严审昨夜所有当值宫人，看能否找出新线索。”他站起身，拱手告辞：“时辰不早，下官便不多打扰王爷了。”
“魏忠，”萧衍扬声道，“替本王送韩大人。”韩世忠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书房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苏晚晚走到窗边，看着韩世忠的背影消失在院墙拐角,“他信了吗？”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萧衍走到她身后，从背后环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窝，“重要的是，他会把今天看到的一切，一字不漏地传回宫里。”
苏晚晚转过身，伸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他想让你用他备好的人，唱他写好的戏。”
萧衍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阿姐，我乏得很。”他忽然说，声音疲惫。
苏晚晚心头一软，拉着他走到一旁的软榻上，让他靠着自己坐下：“那就睡会儿。”
“不睡。”萧衍将头枕在她的腿上，闭上了眼，“就这样待一会儿。”苏晚晚轻缓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纾解了几分头痛，那紧绷了一日夜的神经，终于在这片刻的温柔中，寻到了片刻的安宁。
“阿姐，”他闭着眼，声音有些含糊，“你不好奇那匣子里是什么吗？”
“不好奇。”苏晚晚的声音很平静，“饭要一口口吃，账要一笔一笔算，再要紧的东西，也得等你歇过来再说。”
他伸手握住了她正在按摩的手，这世上只有她是真心疼他，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晚晚以为他已睡着，萧衍才重新睁开眼，他眼底的血丝还未褪尽，但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锐利。
他坐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书桌前，拿起了那个楠木匣子， “咔哒。”一声轻响，那把看起来牢固的旧锁，被他用一根细长的银簪轻易挑开。
匣盖打开，一股陈旧药草与纸张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边缘泛黄的医案。萧衍将医案取出，苏晚晚凑上前，纸上的字迹犹如惊蛇入草，狂放不羁，若非熟悉林太医那古怪的笔势，外人难以辨认。
第一页，赫然写着三皇子萧煜的名讳，以及他“初次”就诊的日期：正是他被诊断出中了“牵机引”之后。医案记录得极其详尽，从脉象、病症，到每日的汤药方子、饮食禁忌，无一遗漏。
“这……”苏晚晚蹙眉，“这只是三皇子的病历，能有什么用？”
萧衍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一页页地翻过，这些记录，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太医为一位病弱皇子所做的日常诊疗。可当他的指尖停在其中一张药方时，发现方子里除了各种温补药材之外，在最末尾，用极小的字添了一味毫不起眼的药引——“安息香屑”。
安息香宁心安神，是宫中贵人常用的熏香，但林太医在后面，用更小的字加了一行批注：“殿下心悸不宁，夜不能寐，盖因心魔所扰，非药石可医。此香乃殿下自陈所需，言必此物方能入眠。然此香性燥，与‘牵机引’之毒性相冲，长久用之，恐致神思恍惚，狂躁易怒。”
苏晚晚在看到这行字时，眉头紧蹙：三皇子自己要求的？这种香会让他变得狂躁易怒？一个伪装成温润病弱模样的人，私下里却需要用这种会加剧他“病情”的香来助眠？
这不合常理！除非……苏晚晚抬头，与萧衍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他不是在助眠。”萧衍的声音冰冷，“他是在用一种痛苦，去对抗另一种痛苦。他是在用肉体的狂躁，去压制精神上的某种折磨。
萧衍的指尖轻轻拂过“安息香屑”那几个字：“这种特制的安息香，为了加强其‘性燥’的特点，必然会加入一些非同寻常的辅料。而能接触到这些东西，并将其神不知鬼不觉送到三哥手上的人……”
苏晚晚立刻从书桌的暗格里，取出一份卷宗，迅速翻到其中一页，那是衍盛行大掌柜常亦安，连夜送来的，关于三皇子所有产业和人脉的调查报告，她的手指，在报告末尾处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上，重重停下：刘谦！他是前朝司设监的掌印太监，本朝建立后，因一手调制熏香的绝活，被太后保下，留在宫中，专司佛堂香火，不问外事。
苏晚晚拿起笔，在那张画满了人物关系的白纸上，将“萧煜”的名字和“刘谦”这个名字连上线，然后她在这条线的中间，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