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蘅猛然站起,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眼前的皇兄、御书房熟悉的陈设,都变得扭曲而不真实。
他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怒火、屈辱、被愚弄的愤恨、还有那灭顶般的荒谬感,如同岩浆般奔涌,几乎要将他吞噬。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咔嚓——”
一声脆响,楚怀蘅手中的茶杯竟被他硬生生捏碎。瓷片刺入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晕开点点刺目的红痕。
他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掌心的疼痛,而是因为那滔天的怒火与巨大的荒谬感。
他一直敬重的母后,竟是害死他生母的元凶……
他一直视为恩师的周文渊,竟是如此国贼……
而他,竟在无知无觉中,认贼作母多年……
锦荣帝看着他流血的手,眼中掠过一丝痛色,却并未唤人,他站起身,走到楚怀蘅面前,欲为他包扎伤口。
楚怀蘅猛的挥开他的手,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那里面有震惊,有暴怒,有被欺骗的痛楚,更有无处发泄的狂躁。
“所以她……死有余辜!”楚怀蘅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破裂,眼中血丝密布。
那些“母后”的慈爱,“师长”的关怀,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讽刺,将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信仰彻底击碎。
锦荣帝看着他濒临崩溃的样子,眼中痛色更深,却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冷静:“今日唤你来,除告知真相外,更想与你商议……太后萧氏,她……可还配入葬皇陵?”
入葬皇陵?
这四个字像冰锥刺入楚怀蘅混乱的脑海。
她配吗?!
她万死都不足以赎其罪,怎配与父皇合葬,怎配享受后世皇家香火?
然而,就在那极致的恨意即将冲垮理智的瞬间,一个更沉重、更冰冷的念头压了下来——国本为重。
他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狂怒渐渐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所取代:“皇兄,”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此事,绝不可外传。”
锦荣帝目光一凝,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太后与当朝丞死期如此接近,恐已有人猜忌。若此时再曝出太后罪行,甚至不允其入葬皇陵,必引朝野震动,天下哗然。皇室声誉扫地,国本动摇……”
“而且,那下毒之人……能同时对这两人下手,必是知情人。其目的为何?是灭口,还是复仇?背后是否还有更大阴谋?我们尚未可知。现在绝不能自乱阵脚,授人以柄。”楚怀蘅的声音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稳,仿佛在说服皇兄,更在说服那个内心正在泣血的自己。
楚怀蘅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太后昔日温和的假面,闪过生母模糊的容颜……
最终,定格在南之枝担忧的面容上,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她早就知道了些什么,应该是知道部分真相,却因为顾及他的感受,选择了沉默。
巨大的痛苦与愤怒之后,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冰凉。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同样承受着巨大秘密多年的皇兄,声音沙哑而疲惫:“皇兄打算如何?”
锦荣帝迎上他的目光,兄弟二人眼中,是同样的痛楚与决绝。
锦荣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死寂:“为了大楚的安稳……‘她’,必须‘风风光光’的葬入皇陵。一切按礼制,尽量从简,绝不能让外人看出端倪。”
“实则,宗室档案要有明确记载其罪,削其位号,废其葬制。至于她的真身……”锦荣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最终斩断一切的冰冷,“找一处郊外僻静之地,秘密埋葬,立个无名碑即可。整个萧氏一族,半年内,陆续低调处死。”
楚怀蘅沉默良久,最终,他抬起未受伤的手,用指尖抹去眼角一丝不明显的湿意,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就依皇兄所言。”
兄弟二人,为了这个摇摇欲坠却必须维持的“体面”,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共同吞下了这枚由至亲酿造的苦果。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悄然暗了下来。
——
翌日,金銮殿上,百官肃立。
多日未曾露面的战王楚怀蘅赫然立于武官首位,一身亲王蟒袍,气势沉凝,仿佛昨日的崩溃与挣扎从未发生过。
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北境的暗流已然平息,王者归来。
端坐龙椅之上的锦荣帝,面色沉静,目光扫过满朝文武,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众卿皆知,北境新帝登基。经战王斡旋,日前已与北境新帝达成盟约,两国停战,互通商贸,为期五年。”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阵骚动,随即化为一片低低的赞叹与恭贺之声。五年无战事,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锦荣帝抬手,压下议论,继续道:“故此,未来五年,朝廷重心当转向内政,进行多元化的改革,大力推行‘休养生息’之策,减免部分赋税,兴修水利,鼓励农桑,繁荣商贸,使我大楚国力再上一层楼!”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高呼,殿内一片振奋之气。几位老臣更是激动得胡须微颤,连声道此乃社稷之福,百姓之幸。
就在这一片祥和喜悦、所有人都以为今日朝会将以皆大欢喜收场之时,立于前列的楚怀蘅,却突然向前踏出一步,拱手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锦荣帝也微微挑眉,看向自己这个胞弟,心中掠过一丝不解,温声道:“有何事奏来?”
楚怀蘅抬起头,目光平静,语气却石破天惊:“北境之事已了,国内大局已定。臣想告假两年。”
告假?还是两年?
群臣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位高权重的战王,正值壮年,乃是国之柱石,岂能轻易告假如此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