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六年冬,十一月廿八。
汝南许氏覆灭的消息,像一道冬日的惊雷,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天下。驿马昼夜不停,信使换马不换人,每一份抄送的邸报上都盖着尚书台鲜红的印鉴,印文只有四个字:
“抗拒者鉴”。
最先收到消息的是洛阳城里的各家府邸。
寅时三刻,太傅府。
杨彪披着狐裘坐在书房,面前摊开的邸报已经看了三遍。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但他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父亲。”长子杨修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参汤,“您一夜未眠了。”
杨彪没接汤碗,手指颤抖着指向邸报:“你看……你看这数字。许氏男丁四十七口,战死三十九,自尽八人。部曲死伤百余,降者三百。坞堡焚毁,田产尽没……”
他每说一个数字,声音就颤一下。
“还有这份名单。”杨彪从案下抽出另一卷帛书——那是汝南官场的贪腐名录,荀彧派人抄送了一份给他,“郡丞、都尉、六县县令……一百二十七人。李严让他们三日内自首退赃,否则按许氏同党论处。”
杨修凑近细看,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要掀翻整个汝南官场啊!”
“何止汝南。”杨彪苦笑,“这份名单是给天下人看的。看到没?荀文若特意让人在每份邸报里夹了一份——他要告诉所有人:朝廷手里有的是证据,只是看想不想动你。”
书房里沉默下来,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许久,杨修低声问:“父亲,咱们家……”
“清丈完了。”杨彪闭上眼,“三日前就清丈完了。多占的两千顷,已经补报。你叔父在弘农的那三千顷,我也派人去信,让他要么交,要么断。”
他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修儿,记住今天。从今往后,大汉的天,真的变了。”
同一时刻,司隶校尉府。
袁绍将邸报狠狠摔在地上,帛书散开,沾满灰尘。
“许昌这个老废物!”他怒不可遏,“八百部曲,一年存粮,居然连一夜都守不住!还有李严——他算什么东西?一个江夏来的寒门,也配灭我士族?”
谋士逢纪弯腰捡起邸报,小心抚平:“本初息怒。许氏之败,败在人心。李严用飞鸢火攻是奇,但真正致命的是他当众宣读的那些罪状——私通刘表、联络外镇、图谋不轨……这哪一条都够夷三族。”
“那都是诬陷!”袁绍吼道。
“是不是诬陷,重要吗?”逢纪平静地看着他,“重要的是,朝廷说是,天下人信了。许氏一倒,汝南十三家豪强立刻上书请罪。接下来,就该轮到冀州、青州……”
袁绍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寒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天还没亮,洛阳城沉睡在黑暗中,只有更夫敲梆的声音远远传来。
“元图,”他忽然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逢纪沉吟片刻:“两条路。第一,立刻上书朝廷,主动清丈袁氏所有田产,包括汝南、陈留那些隐田。不仅清丈,还要捐出一半,以作表率。”
“一半?”袁绍猛地转身,“那可是三……”
“舍不得?”逢纪打断他,“那就第二条路:联络冀州甄氏、张氏,青州王氏,扬州陆氏,还有……幽州公孙瓒。趁朝廷大军分散,先下手为强。”
袁绍瞳孔骤缩。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逢纪一字一顿,“成,可保百年富贵;败,就是第二个许氏。”
窗外,第一缕晨光照进书房,落在袁绍脸上。他的脸一半在光中,一半在阴影里,神色变幻不定。
辰时,青州,临淄城。
王府正堂,十六家豪强家主齐聚。这些人在青州跺跺脚,地都要颤三颤,此刻却个个脸色惨白,如丧考妣。
主位上,七十岁的王家家主王融拄着拐杖,闭目养神。他是前太尉王畅的族弟,在青州经营五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六郡。但此刻,这位老人握着拐杖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王公,”济南刘氏家主刘岱忍不住开口,“您倒是说句话啊!许氏说灭就灭了,下一个轮到谁?咱们青州这些年的田亩……”
“慌什么。”王融睁开眼,混浊的老眼扫过众人,“许氏是许氏,我们是我们。他许昌敢杀郡守,你们敢吗?”
堂中一片死寂。
“不敢,就老老实实听话。”王融缓缓道,“朝廷要度田,那就度。要补报,那就报。无非是多交些租赋,总比抄家灭门强。”
“可是王公,”北海孙氏家主孙观急道,“我家隐匿的田亩……有六千顷啊!按新政,要补六成罚金,那是……”
“那是你活该!”王融突然提高声音,拐杖重重敲地,“当年老夫怎么说的?做事留一线!你们呢?兼并兼并,连人家祖坟的地都敢占!现在知道怕了?”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侍从连忙递上药丸,被他挥手打开。
“听着,”王融喘匀了气,声音嘶哑,“三件事。第一,回去立刻清丈,一分一毫都不许隐瞒。第二,主动上书请罪,该补的补,该罚的罚。第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管好你们那些部曲。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不用朝廷动手,老夫先灭了他满门!”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都低下头:“谨遵王公之命。”
只有刘岱咬了咬牙,没说话。
同一时间,扬州,吴郡。
陆氏庄园临水而建,亭台楼阁掩映在竹林间,一派江南雅致。但正堂里的气氛,却凝重如北地寒冬。
“许氏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陆家族长陆康放下茶盏,这位以清正闻名的吴郡名士,此刻眉头紧锁,“说说吧,陆家该怎么办?”
堂下坐着的都是陆家各房话事人。陆康的弟弟陆儁、陆绩,儿子陆议(陆逊),还有几个族老。
“兄长,”陆儁率先开口,“咱们陆家与许氏不同。咱们是诗礼传家,从未强占民田,部曲也只有三百护院。朝廷要度田,配合就是了。”
“配合?”一个族老冷笑,“你可知这些年,各房私下里‘购置’了多少山林、湖泽?光是太湖边的滩涂,就占了七千亩!这些要不要报?”
“那都是合法购置!”陆儁反驳。
“合法?”族老拍案而起,“你哄鬼呢?那些渔户是怎么搬走的?县衙的田契是怎么改的?要不要把当年经手的人都叫来对质?”
眼看要吵起来,陆康重重咳嗽一声。
所有人安静下来。
“议儿,”陆康看向年仅十五岁的陆议,“你怎么看?”
陆议站起身,少年身形单薄,但眼神清澈坚定:“祖父,孙儿以为,当断则断。”
“哦?怎么断?”
“第一,立刻清点所有田产,包括各房私占的。第二,主动上报郡府,愿将太湖滩涂七千亩捐为官田,安置流民。第三,”陆议顿了顿,“请祖父上书朝廷,举陆家为‘度田表率’,并请朝廷派御史监督——要做,就做得彻底,做得漂亮。”
堂中鸦雀无声。
许久,陆康笑了,笑声中带着欣慰,也带着苦涩:“好一个‘做得漂亮’。可这样一来,陆家百年积累,就去了一半啊。”
“祖父,”陆议正色道,“许氏积累了百年,如今何在?荀令君有句话:田产如浮财,去了还能再来。人心如根基,倒了,就再也立不起来了。”
陆康怔怔看着这个最疼爱的孙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洛阳郎官时,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白衣尚书。
那时的荀彧,也是这样清澈坚定的眼神。
“就按议儿说的办。”陆康最终拍板,“陆儁,你去清点田产。陆绩,你写请罪书。我……我亲自去一趟吴郡太守府。”
他站起身,望着堂外萧瑟的冬景,喃喃道:
“这江南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午时,洛阳,尚书台。
荀彧站在巨幅的《州郡田亩总览图》前,手中朱砂笔悬在半空。图上,豫州的位置已经贴上了一面小小的红旗——那是许氏覆灭的标记。
而此刻,地图前摆着十几份刚刚送到的急报。
“青州王融表态,愿率十六家豪强主动清丈。”钟繇念着奏报,“北海孙氏、济南刘氏……都附议了。只有刘岱态度暧昧,说要‘再斟酌’。”
“扬州陆康上书,愿捐太湖滩涂七千亩为官田,并请朝廷派御史监督陆家度田。”另一名尚书念道,“吴郡其他六家见状,也都递了请罪书。”
“徐州糜竺回报,下邳陈氏、广陵张氏均已开始清丈……”
“荆州……”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但荀彧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冀州呢?”他忽然问。
堂中瞬间安静。
钟繇从一堆奏报里翻出最底下那份,展开,脸色凝重:“冀州七家……毫无动静。不但没动静,探子回报,昨日甄氏、张氏、审氏等七家家主,又在巨鹿秘密会面。这次,袁绍的门客逢纪没去,去的是……”
“是谁?”
“公孙瓒的从弟,公孙越。”
荀彧手中的朱砂笔,终于落下。
笔尖点在冀州巨鹿的位置,缓缓画了一个圈。朱砂鲜红如血,在羊皮地图上泅开,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果然。”他轻声道,“还是要打。”
“令君,”钟繇急道,“是否立刻禀报陛下?调北军北上?”
荀彧摇摇头,走到窗边。窗外,午后的阳光照在殿宇的金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远处宫墙上,羽林郎持戟而立的身影笔直如松。
“许氏是鸡,杀了给猴看。”他背对众人,声音平静,“但有些猴子,非要看到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怕。”
“那……”
“曹操到哪了?”
“已至河内,昨日驻军怀县。按行程,明日可抵朝歌。”
荀彧转身,走回案前,提笔疾书。片刻,一份敕令写成,他盖上尚书令印,递给钟繇:
“六百里加急,送河内大营。告诉曹操:冀州七家,首恶在张氏。张氏破,余者自溃。”
钟繇接过敕令,犹豫道:“令君,只靠曹操的三万兵,对付七家联军……”
“不是三万。”荀彧打断他,“是四万。”
堂中众人都愣住了。
哪来的第四万?
荀彧走到地图前,手指从河内往东,划过一道弧线,最后停在渤海郡:“告诉公孙瓒——朝廷要在冀州度田,缺个监军。问他,想不想当这个‘平北将军’?”
“公孙瓒?”钟繇失声,“他可是……”
“他是什么不重要。”荀彧淡淡道,“重要的是,他和冀州这些豪强,有仇。”
众人恍然大悟。
是啊,公孙瓒常年镇守幽州,与冀州豪强为争夺边贸、草场,积怨已久。若是让他带兵南下“协助度田”……
那真是驱虎吞狼。
“可是令君,”有尚书担忧,“公孙瓒此人,桀骜不驯。若是纵虎入室,将来恐难节制啊。”
“所以才要现在用他。”荀彧看向地图上幽州的位置,眼神深邃,“狼要打,虎也要驯。但得一个一个来。”
他重新坐下,展开空白的绢帛,开始起草给公孙瓒的诏书。笔尖在绢上游走,字字千钧:
“诏曰:朕闻幽州公孙瓒,忠勇为国,镇北疆十年,胡马不敢南窥。今冀州不臣,抗命度田,朕心甚忧。特加瓒为平北将军,假节,率幽州突骑一万,南下巨鹿,协理度田事。凡有功者,赏不逾时;凡有罪者,罚不避贵……”
写到“罚不避贵”四个字时,荀彧笔锋一顿。
他想起了许攸。
想起了那封血书。
想起了汝南废墟上,那些跪地磕头的荫户。
笔锋落下,力透绢背。
申时,冀州,巨鹿。
甄氏坞堡的密室里,七家家主再次聚首。但这一次,气氛比上次还要压抑。
许氏覆灭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都说说吧。”甄家族长甄逸开口,这位五十岁的中年人面白无须,声音温和,但眼中精光闪烁,“朝廷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还能说什么?”张氏家主张承脾气最暴,一拍桌子,“打!他曹操有三万兵,咱们七家凑凑也有五万!冀州是咱们的地盘,他一个外来户,还能翻了天?”
“五万?”审氏家主审配冷笑,“你张家能出多少?八千?一万?我告诉你张承,你那八千部曲里,有一半是佃户充数,真打起来,跑得比谁都快!”
“你——”
“好了!”甄逸打断争吵,看向一直沉默的逢纪,“元图先生,袁本初那边,到底什么意思?”
逢纪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我家主公说了,冀州的事,他不好直接插手。但若是诸位需要粮草、军械……袁氏在邺城的仓库,可以‘借’一些。”
“借?”张承眼睛一亮,“多少?”
“足够三万大军吃三个月。”逢纪顿了顿,“不过,有个条件。”
“说!”
“事成之后,冀州度田之事,需由袁公来主持。”逢纪微笑,“诸位也知道,袁公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他来主持,总比朝廷派个寒门酷吏强。”
密室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袁绍要摘桃子。他不出兵,不出头,只出粮草,等仗打完了,他出来收拾残局,既得名声,又得实利。
“好算计啊。”甄逸笑了,“可若是败了呢?”
“败了?”逢纪摊手,“那就和袁公无关了。粮草是‘被盗’的,军械是‘丢失’的,袁公也是‘痛心疾首’的。”
赤裸裸的算计。
但没人反驳。
因为这就是乱世的规矩:强者通吃,弱者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我答应。”张承第一个表态,“只要粮草到位,十日内,我必破曹操先锋!”
“我也同意。”审配咬牙,“总比被朝廷抄家强。”
一家接一家,都点了头。
最后只剩甄逸。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蜡烛烧了一半,烛泪堆成小山。
“元图先生,”他忽然问,“你说……朝廷为什么先打许氏,而不是我们?”
逢纪一愣。
“许氏在汝南,我们在冀州。许氏只有八百部曲,我们有五万联军。”甄逸缓缓道,“柿子要捡软的捏,这个道理,荀彧不懂吗?”
逢纪的脸色变了。
“他懂。”甄逸自问自答,“但他还是先打了许氏。为什么?因为许氏最跳,最嚣张,杀郡守,竖反旗。打他,名正言顺,天下人拍手称快。”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甄氏的坞堡在夕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半个庄园都笼罩在黑暗里。
“可我们呢?我们没杀郡守,没竖反旗,甚至没公开抗拒度田。”甄逸转过身,看着众人,“我们只是在‘观望’,在‘密谋’。打我们,名不正言不顺。荀彧那么聪明的人,会做这种事?”
密室里死一般寂静。
许久,审配颤声问:“甄公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甄逸一字一顿,“朝廷不是在逼我们反,是在逼我们降。许氏是鸡,杀了给猴看。现在猴子看完了,该跪了。谁不跪……”
他指了指窗外,夕阳如血:
“谁就是下一只鸡。”
戌时,洛阳,荀府。
荀彧卸下官服,换上常居的白衣,坐在书房里看书。烛光柔和,映着他清瘦的侧脸。案上摆着一卷《盐铁论》,但他一页都没翻。
他在等人。
亥时初,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衣蒙面人闪身进来,单膝跪地:
“令君。”
“说。”
“冀州密报:七家家主今日午后密会,袁绍门客逢纪许诺粮草,条件是事成后由袁绍主持度田。张承已答应十日内出兵。”
荀彧点点头,并不意外。
“还有,”黑衣人压低声音,“甄逸似有动摇,会后又单独见了逢纪,两人密谈半个时辰。内容不详,但逢纪离开时,脸色很难看。”
“知道了。”荀彧挥挥手,“继续盯着。尤其是甄逸——他若真有异动,立刻报我。”
“诺!”
黑衣人如来时般悄然消失。
书房重归寂静。
荀彧放下书,从案下暗格里取出一封信——那是三日前,甄逸派人秘密送来的。信很短,只有一行字:
“逸愿为朝廷内应,只求保全宗族。”
当时他没回信。
现在,他提起笔,在空白的绢帛上写下回信:
“陛下有旨:迷途知返,善莫大焉。甄公若真有心,当劝诸家散去部曲,开门迎王师。如此,不但宗族可保,富贵亦可得全。”
写完,他唤来心腹老仆:“明日天明,将此信缝在送往冀州的粮袋里。记住,要送到甄逸本人手中。”
老仆躬身接过,迟疑道:“主人,那甄逸可信吗?”
“可信不可信,不重要。”荀彧望向窗外夜色,“重要的是,有了这封信,冀州七家,就再也铁板一块了。”
他吹熄蜡烛,书房陷入黑暗。
黑暗中,他轻声自语:
“许氏的血,应该够染红整个冬天了。”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枯枝败叶,扑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亡魂在哭嚎。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巨鹿,张承正在点兵。
火把映亮校场,八千部曲肃立如林。刀枪在火光中闪烁寒光,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儿郎们!”张承站在高台上,声音洪亮,“朝廷要夺我们的田,要毁我们的家!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该怎么办?”
“杀!杀!杀!”
喊杀声震天动地,惊起飞鸟无数。
张承满意地笑了。他仿佛已经看到,曹操的人头挂在他的旗杆上,看到朝廷不得不承认冀州豪强的特权,看到张家从此成为河北第一世家……
他看不见的是,校场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甄家的家仆悄悄退去,消失在夜色中。
也看不见,三百里外朝歌城头,曹操按剑而立,望着北方,眼中杀意凛然。
更看不见,幽州边塞,公孙瓒接到诏书后,仰天大笑,对左右道:
“儿郎们,收拾行装!咱们去冀州——抢钱,抢粮,抢地盘!”
这一夜,无数人无眠。
这一夜,无数暗流涌动。
这一夜,只是风暴的前奏。
而风暴眼,正在巨鹿上空,缓缓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