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六年冬,十一月廿三。
汝南郡,平舆城北三十里,许氏坞堡。
晨雾如血。
不是比喻——是真的血色。堡墙东南角新刷的白垩上溅满暗红,那是三天前许攸和两百郡兵留下的。尸体已经收殓,血迹却像烙印般渗进土墙,任凭北风呼啸也吹不散那股浓烈的铁锈腥气。
堡门紧闭,门楼上竖起一面黑旗,旗上以白漆歪歪扭扭画了个骷髅,下面一行大字:“敢犯许氏者,死!”
堡内正堂,七十岁的许老太公许昌拄着鸠杖,坐在虎皮交椅上。他面前跪着三个儿子,十几个孙子,还有三十几个族中男丁。所有人披麻戴孝——不是为许攸,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都听清楚了?”许昌的声音沙哑如破锣,“朝廷要我们的命,要我们的地,要我们祖祖辈辈攒下的家业。给不给?”
“不给!”长子许靖第一个吼出来,他四十出头,满脸横肉,左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爹,咱家部曲八百,弓弩俱全,坞堡墙厚两丈,粮草够吃一年!他朝廷能奈我何?”
“糊涂!”许昌一杖敲在地上,青砖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你以为朝廷就那点郡兵?北军!皇甫嵩的北军!曹操的羽林新军!真要来了,你这破墙挡得住配重炮?”
堂中一片死寂。
“那……那怎么办?”次子许劭颤声问。他是族中唯一的文人,以品评人物闻名,此刻却脸色煞白,“要不……补报田亩?认罚?”
“认罚?”许靖跳起来,一把揪住弟弟的衣领,“两万三千顷!补报要交多少租赋?六成的罚金!那是要把咱家掏空!掏空了你吃什么?穿什么?你那些清谈名士,谁还认你这个许子将?”
许劭被他吼得不敢作声。
“报!”堡丁连滚爬进来,“探子回报,朝廷……朝廷的旨意到了!”
“念!”
堡丁展开绢帛,手抖得厉害:“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汝南许氏,隐匿田亩,戕害命官,罪同谋逆。依《抗拒度田惩治法》,夷三族。凡擒斩许昌、许靖、许劭者,赏千金,封亭侯……”
“够了!”许昌暴喝一声,鸠杖横扫,将堡丁手中的绢帛打飞出去。
帛书在空中展开,那个鲜红的“夷”字像血淋淋的眼睛,瞪着堂中每一个人。
“夷三族……”许昌喃喃重复,忽然狂笑起来,“好!好一个刘宏!好一个荀彧!这是要绝我许氏满门啊!”
他笑出眼泪,笑到咳嗽,最后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爹……”许靖上前搀扶。
许昌一把推开他,浑浊的老眼扫过满堂子孙:“都听见了?朝廷不给活路。那咱们就——”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尖厉如夜枭:
“跟他们拼了!”
同一时刻,堡外三里。
汝南郡新任太守李严勒马高坡,望着远处那座如巨兽般匍匐的坞堡,脸色凝重。
他才三十七岁,原为江夏郡丞,因清正敢言被荀彧破格提拔。接到任命时,尚书台来的使者只说了两句话:“汝南是硬骨头,许氏是骨头上最硬的刺。拔不掉,你就自己辞官;拔掉了,前途无量。”
现在他明白了什么叫“最硬的刺”。
“使君。”郡尉赵融策马上前,指着堡墙,“您看,东南角、西北角各有一座箭楼,每楼可容弓手二十。堡门是包铁的,厚三寸,后面有闸门。墙头有走马道,宽五尺,守军可在上奔走支援。”
“弱点呢?”李严问。
“水。”赵融压低声音,“堡内只有三口井,都靠地下泉。若能断其水源……”
“断不了。”李严摇头,“许昌经营此堡三十年,必有储水之法。强攻呢?”
赵融苦笑:“使君,咱们郡兵只剩三百,还多是新募的。许氏部曲八百,其中有两百是当年跟着许老太公打过羌乱的老兵,弓马娴熟。强攻……是送死。”
李严沉默。
他当然知道。许攸带去的两百人,已经是郡兵精锐,结果一个没回来。现在这三百人,守城尚且吃力,何况攻城?
“朝廷的援军呢?”他问。
“没有援军。”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李严回头,看见一骑黑马踏尘而来。马上是个青衫文士,三十许岁,面白无须,腰间佩剑,马鞍旁挂着个铜匣。
“你是?”
“御史台,暗行御史,郭淮。”文士勒马,从怀中取出腰牌,“奉尚书台令,协理此案。”
李严接过腰牌细看——没错,是御史台的特制铜符,上面刻着“暗行巡狩”四个篆字。
“郭御史,方才说没有援军……”
“朝廷不会派北军来。”郭淮打断他,“至少现在不会。许氏是试刀石,朝廷要看看,一把锈了的刀,还能不能杀人。”
李严脸色变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平舆这一仗,得靠郡兵自己打。”郭淮跳下马,走到坡边,望着坞堡,“打赢了,豫州其他豪强望风而降;打输了……朝廷会派大军来,但那时,你就不是太守了,是罪臣。”
寒风卷起枯草,打在李严脸上,生疼。
他明白了。这是考验,是投名状。荀彧要用他的人头,去赌新政的威信。
“三百对八百,怎么打?”他声音发干。
“不是三百。”郭淮从马鞍旁取下铜匣,打开。里面不是金银,是十几卷羊皮图纸,“是三千。”
李严怔住。
郭淮展开第一张图——是坞堡的平面图,连每口水井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第二张是剖面图,墙体结构、箭楼内部、地窖分布……第三张,是堡内兵力部署。
“这……这是从哪来的?”
“许氏有个账房先生,姓陈,管田籍的。”郭淮淡淡道,“许昌焚毁田籍那夜,他偷偷藏了一卷真本,连夜逃出。三日前,他到了洛阳,把知道的全都说了——包括许靖私通黄巾余党、许劭收受荆州刘表贿赂这些事。”
他看向李严,眼神锐利如针:“许氏不是铁板一块。堡中八百部曲,真正死心塌地的不过三百。其余都是佃户、荫户,被强征来的。一旦开战……”
“一旦开战,他们会倒戈。”李严接口。
“不仅倒戈。”郭淮展开最后一张图,上面画着些奇形怪状的器械,“陈墨大人的新玩意儿,我带来了三具。”
李严凑近细看——那图上的东西像个大号风筝,下面吊着个篮子。
“这叫‘飞鸢’。”郭淮解释,“竹为骨,牛皮为翼,靠绞盘升空。可载两人,带火油罐。从百丈高空往下扔,什么堡墙都挡不住。”
“可……可这要是掉下来……”
“掉下来就死。”郭淮说得轻描淡写,“所以需要死士。我找了六个,都是许攸旧部,自愿的。”
李严沉默了。
他看着那些图纸,看着远处血色的堡墙,看着身边这三百个面黄肌瘦的郡兵。忽然想起离京前,荀彧召见他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新政要流血,流谁的血,流多少血,都是有数的。你李严若是个人物,就该让这血,流得值。”
值。
怎么算值?
“赵郡尉。”李严转身,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传令:全军后撤五里,安营扎寨。多树旗帜,夜间多点火把,做出大军云集之象。”
“使君,这是……”
“虚张声势。”李严道,“许昌老奸巨猾,见我等兵少,必会主动出击。他要趁朝廷大军未到,先灭了我们,然后挟大胜之威,逼其他豪强联手。”
他看向郭淮:“郭御史,飞鸢何时可用?”
“今夜子时。”
“好。”李严翻身上马,“那就今夜子时——送许氏满门,上路。”
戌时三刻,堡门开了。
许靖一马当先,率三百精锐部曲冲出。这些人是许氏真正的底牌——人人披皮甲,持环首刀,马是凉州大马,鞍旁挂着手弩。他们像一把淬火的刀,直插郡兵大营。
然后扑了个空。
营地里空空如也,只有几十面破旗在夜风中飘荡,几十堆篝火烧得正旺。
“中计!”许靖脸色大变,“撤!”
来不及了。
两侧丘陵后,突然响起战鼓。不是一面,是几十面,鼓声震天,惊起飞鸟无数。火把如长龙般亮起,照得夜空通红。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根本分不清有多少人。
“将军,东面有伏兵!”
“西面也有!”
“南面……”
许靖勒马四顾,冷汗浸透重甲。他当然不知道,那些伏兵大部分是郭淮带来的暗行伪装的,真正的郡兵只有两百人,分散在三个方向,每人举两支火把,来回奔跑,造出千军万马的声势。
但黑夜掩盖了真相。
“回堡!”许靖咬牙下令。
三百部曲调转马头,往坞堡狂奔。刚跑出半里,前方忽然亮起一排火墙——那是李严事先泼洒的火油,此刻被火箭点燃,拦住去路。
战马惊嘶,人立而起。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天空传来异响。
许靖抬头。
他看见了此生最恐怖的景象——三个巨大的黑影,像传说中的鲲鹏,展开双翼,从夜空中滑翔而来。黑影下方吊着篮子,篮子里有人,正往下倾倒什么东西。
黏稠的、黑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火油!”有老兵嘶吼,“是火油!快散开——”
晚了。
火箭从黑暗中射出,精准地点燃了空中的油雨。火苗在空中绽放,化作三条咆哮的火龙,扑向坞堡。
第一道火龙撞在堡墙上,火焰顺着墙壁流淌,点燃了箭楼的木檐。
第二道越过墙头,落在堡内粮仓顶上,瞬间燃起冲天大火。
第三道……第三道不偏不倚,砸在了正堂的屋顶。
“爹——!”许靖目眦欲裂。
他疯了一样抽打战马,冲向堡门。部曲们跟着他,像一群扑火的飞蛾。
堡墙上,许昌在儿孙的搀扶下爬上走马道。老人看着漫天火雨,看着燃烧的粮仓,看着惊慌奔逃的仆役,忽然笑了。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他喃喃道,“李严?不,他没这本事。是荀彧……是那个白衣尚书……”
“祖父!快从密道走!”长孙许钦拖着他就往后拉。
“走?”许昌甩开他,拄着鸠杖,挺直佝偻的脊背,“许氏子孙,没有逃兵。”
他转身,对着满堡惊慌的人群,用尽平生力气吼道:
“许氏男丁,上墙!死也要死得像个人样!”
子时正,堡门再次打开。
这次出来的不是骑兵,是步兵。大约四百人,排成松散的方阵,刀盾在前,长矛在后。许昌被儿孙簇拥着,走在阵前。他换上了全套甲胄——那是四十年前打羌人时穿的明光铠,已经锈迹斑斑,但依旧沉重。
火光照在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像刀刻。
李严率郡兵列阵相迎。三百对四百,人数劣势,但阵型严整。郡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刀,手心全是汗——他们大多是新兵,这辈子没打过仗。
两阵相距百步,停下。
许昌独自走出阵前,鸠杖顿地:“叫李严出来说话!”
李严策马上前,在二十步外勒马:“许公有何遗言?”
“遗言?”许昌笑了,“老夫今年七十,杀过羌,平过乱,田连阡陌,奴仆成群。这辈子值了。倒是你,李正方,寒门出身,好不容易爬到太守之位,非要给荀彧当刀?”
“我不是谁的刀。”李严平静道,“我是朝廷的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好一个忠君之事!”许昌厉声道,“那你告诉我,许攸是不是朝廷的官?他食没食君之禄?你们杀他的时候,忠的是哪个君?!”
李严沉默片刻:“许太守之死,朝廷必会追查。但一码归一码,你许氏隐匿田亩、武装抗法在先……”
“放屁!”许靖在阵中吼叫,“天下豪强谁家不匿田?谁家不养部曲?偏偏拿我许氏开刀?不就是看我许家没有三公九卿,好欺负吗!”
这话一出,郡兵阵中起了骚动。
是啊,天下豪强多了去了,杨家、袁家、荀家……哪个不是田产万顷?为什么偏偏是许氏?
李严感觉到军心动摇,心中一紧。正欲开口,身后传来马蹄声。
郭淮单骑出阵,青衫在火光中猎猎作响。
“问得好。”他声音清朗,传遍两军,“为什么是许氏?我告诉你们——”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展开,朗声念道:
“光和三年,许氏强占上蔡民田三百顷,逼死农户七户,二十五口。”
“光和五年,许靖私设刑堂,拷打欠租佃户,致残九人。”
“光和六年,许劭收受荆州刘表金五百斤,为其在汝南购置战马一千匹,输送荆州——那是黄巾余党最猖獗的时候!”
“今年三月,许昌派人联络冀州甄氏,密谋‘若朝廷度田,则七家联手,北联公孙瓒,南结刘岱’——”
“你胡说!”许劭尖叫。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郭淮收起帛书,目光如电,“许氏不是第一个隐匿田亩的,但是第一个杀郡守的;不是第一个养部曲的,但是第一个联络外镇图谋不轨的!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
他猛地拔剑,指向许氏军阵:
“尔等听好!朝廷有令:凡放下兵器者,免死!凡擒杀许昌、许靖、许劭者,赏千金,免罪!负隅顽抗者——夷三族!”
最后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许氏军阵开始松动。
有人往后退了一步。
又退一步。
“不许退!”许靖挥刀砍翻一个后退的部曲,“谁敢退,老子先宰了他!”
但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这些部曲大多不是许氏族人,只是拿钱卖命的佃户、荫户。平时欺负百姓可以,真要跟朝廷大军拼命?真要搭上全家老小的命?
“我……我降!”一个年轻部曲扔下刀,跪倒在地。
“我也降!”
“降了!”
刀剑落地声此起彼伏。转眼间,四百人跪倒一大半,只剩许氏本家男丁和几十个死忠还站着。
许昌看着这一幕,没有愤怒,只有凄凉。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临终时抓着他的手说:“昌儿,记住,这天下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今天这些人叫你主公,明天就可能为了几斗米把你卖了。”
当时他不信。
现在信了。
“爹,咱们……”许靖声音发颤。
许昌摆摆手,蹒跚着走到阵前,看着李严:“李太守,老夫有个请求。”
“说。”
“我许氏有罪,我认。但女眷、孩童是无辜的。可否……饶她们一命?”
李严沉默。
按《抗拒度田惩治法》,谋逆夷三族,男女老幼皆斩。但……
“我会奏明朝廷。”他终于开口,“若陛下开恩,或可改流放。”
许昌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转身,看着身后那些儿孙——最大的四十岁,最小的才十二,是他的重孙,此刻吓得尿了裤子,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
“都听见了?”许昌说,“跪下,给李太守磕头。求他……求他给你们一条生路。”
“祖父!”
“跪下!”
许氏男丁,从许靖到那个十二岁的孩子,齐刷刷跪倒一片,对着李严磕头。额头撞在冻土上,砰砰作响。
李严别过脸去。
他不是心软,只是忽然想起自己那个三岁的儿子。如果有一天,自己犯下大罪,儿子是不是也要这样跪在别人面前,磕头求饶?
“许公,请吧。”他挥了挥手。
两名郡兵上前,要押解许昌。
“等等。”许昌从怀中取出一物——是个小小的玉印,刻着“汝南许氏”四个字。这是他家族长的信物,传了五代。
他摩挲着玉印,忽然抬头看天。夜色正浓,火光映亮半边天,像晚霞,又像血。
“高祖啊……”他喃喃道,“您当年说,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那这天下,到底是刘氏的天下,还是……”
话没说完。
老人身体一晃,鸠杖脱手,整个人向后倒去。
“爹!”
“祖父!”
儿孙们扑上去。
许昌躺在地上,嘴角溢出血沫,眼睛瞪着天空,瞳孔逐渐涣散。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玉印,指节发白。
李严下马,上前探了探鼻息——没了。
气绝身亡。
不是被杀,是活活气死,郁结攻心。
许靖抱着父亲的尸体,放声大哭。哭声在夜风中传得很远,像狼嚎,凄厉绝望。
天明时分,大火熄灭。
坞堡变成废墟,焦黑的梁柱还在冒烟。郡兵在清理战场,清点尸体——许氏男丁四十七口,除了那个十二岁的孩子被母亲死死护住,其余全部战死或自尽。部曲死伤百余,降者三百。
许昌的尸体被收敛,摆在正堂废墟前。那身明光铠已经烧得变形,但胸甲上“许”字还能辨认。
李严站在废墟上,看着兵士们从地窖里抬出一箱箱东西——金银、铜钱、绢帛、地契……还有十几箱兵器,刀、矛、弓、弩,足够武装千人。
“使君。”赵融走过来,脸色复杂,“地窖最深处……发现这个。”
他递上一卷帛书。
李严展开,只看一眼,脸色就变了。
那是一份名单——汝南郡所有官吏,谁收了许氏多少钱,谁帮忙隐匿了多少田亩,谁替他们压下了多少命案……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人。郡丞、都尉、各县县令、县丞……几乎囊括了整个汝南官场。
“难怪许攸会死。”李严喃喃道,“他动了太多人的奶酪。”
“使君,这名单……”
“抄录一份,原件密封,六百里加急送尚书台。”李严将帛书递还,“记住,你我没看过。”
“诺!”
郭淮走过来,身上青衫沾满烟灰,但眼睛亮得吓人:“李太守,此战已毕。按律,许氏田产充公,荫户放归。但……”
他压低声音:“那份名单上的人,怎么办?”
李严看着远处正在排队领粥的降卒和荫户,沉默良久。
“荀令君让我‘把握分寸’。”他缓缓道,“许氏这颗头,已经砍下来了。血,流得够多了。再杀下去……”
他没说完,但郭淮懂了。
杀人不是目的,是手段。目的是度田,是新政,是让天下豪强知道朝廷的决心,但又不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这个分寸,太难拿捏。
“我会写奏报。”李严说,“许氏武装抗法,聚众谋逆,已被剿灭。至于那些贪官……让他们自己把吞下去的钱吐出来,补报田亩,戴罪立功。若是不从,再动刀不迟。”
郭淮深深看了他一眼:“李太守,你这是走钢丝。”
“这官场,本就是钢丝。”李严苦笑,“郭御史,接下来你去哪?”
“冀州。”郭淮望向北方,眼神锐利,“许氏是鸡,杀了给猴看。现在,该去看看那些猴子,吓没吓破胆。”
他翻身上马,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荀令君给你的。”
李严接过,拆开。信很短,只有一行字:
“血已见,刀可收。然刀锋需常拭,勿令生锈。”
他盯着这十二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传令兵跑来:“使君!平舆城内,十三家豪强联名上书,愿意主动清丈田亩,补报租赋!”
李严抬头。
晨光刺破云层,照在焦黑的废墟上。远处,那些领到粥的荫户跪在地上,朝着洛阳方向磕头,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喃喃念佛。
血,真的流值了。
他折好信,塞进怀里,对传令兵说:
“回城。开仓,放粮。告诉全城百姓——从今天起,汝南的天,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