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贴着墙根卷过,我停在巷口,灯笼的光映在青砖上,晃出一道斜影。那股气味还在鼻尖——晒干的蛇皮混着药香,极淡,却刺得人清醒。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脚步。回到驸马府时,天边已泛白。我在灯下解开衣袖,取出那本被寒冰封住的账本。冰层尚未全化,血迹凝在纸面,像几滴干涸的墨点。我用指尖轻压一页边缘,触到一丝异样。不是字痕,是渗入纤维的暗纹,顺着血道延伸。
我静坐片刻,运起玄冰诀残余的寒气,将真气凝于指端。冷意透纸,原本模糊的痕迹开始显出轮廓。那些扭曲的笔画像是被人刻意抹去又重写,隐约拼成一个字的形状——“德”。
我闭眼调息,等天亮。
早朝钟声响起时,我已站在紫宸殿外。手中账本用油布裹好,未拆封。皇帝坐在高处,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立刻开口。灵汐公主立于文官末列,见我进来,微微颔首。
“臣有要证呈报。”我上前一步,声音不高,但整个大殿都听得清楚。
皇帝抬手,“讲。”
我打开油布,将账本托于掌心。“此物出自内务府总管私宅地窖,藏有冰魄散流失记录。表面无署名,无印鉴,但有一隐记,需特定火候方可显现。”
礼部尚书皱眉:“仅凭一本无主账册,如何定罪?”
我没答话,从袖中取出一支松脂烛。这是昨夜特制的,燃时温度高于寻常。我命内侍取火盆,点燃烛芯,火焰升腾,带着一丝赤松的清香。
我将账本缓缓覆于火上。
热力渗透纸背,原本干结的血渍开始变深,向四周扩散。接着,一个完整的字形自纸纤维中浮现——古篆体的“德”字,烙印般嵌在账页中央,边缘泛着暗红,如同灼烧而成。
满殿寂静。
皇帝站起身,走下台阶。他盯着那字看了很久,手指轻轻抚过水印边缘。我能听见他呼吸变重。
“这字……”他抬头看我,“你是如何发现的?”
“血中有毒,遇冷凝痕,遇热则显。”我说,“调用记录皆以‘鼠患耗损’为由,实则每月十斤,三年未断。若非有人授意,区区总管,岂敢如此?”
兵部侍郎立即出列:“陛下,此事牵连甚广,是否交刑部详查?”
“详查?”灵汐公主忽然开口,声音冷而稳,“我夫君冒死入地窖取证,带回这本染血之物,你们却要再拖上三月半载?等证据毁了,人死了,才说查清了?”
她一步步走到我身边,直视群臣。“谁想替德妃说话,现在就站出来。否则,别怪日后清算时,说我不留情面。”
皇帝猛地一掌拍在案上,茶盏震落在地,碎成数片。
“传旨!”他声音沉如铁,“德妃沈氏,欺君罔上,私蓄剧毒,即日起废为庶人,幽禁冷宫,终身不得复召!任何人不得私见,违者同罪!”
圣旨下达那一刻,我看见灵汐公主肩头微松。但她没笑,只是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担忧,也有决意。
我收起账本,退出大殿。
回府途中,宫道两侧梧桐落叶铺地,踩上去沙沙作响。我刚踏入院门,一名小内侍急奔而来。
“大人!冷宫起火了!”
我心头一紧,转身便走。
赶到时,火势已吞没了偏殿。浓烟滚滚,夹杂着焦木与布帛燃烧的气息。禁军封锁四围,不准任何人靠近。我站在外围,望见屋顶塌陷,梁柱断裂,火舌从窗棂间窜出,映红半边宫墙。
不对。
这火来得太快,太集中。不是意外。
我绕至后墙,借一棵老槐攀上矮檐,翻入院内。热浪扑面,呛得人睁不开眼。正屋门框歪斜,里面黑烟弥漫。我用袖掩鼻,摸进内室。
地上横着一具尸体,全身焦黑,蜷缩如枯枝。无法辨认面容。我迅速扫视四周,在塌陷的床架下摸到一块硬物。
是半块玉佩。
已被烧得发黑,表面龟裂,凤凰纹只剩一角。但我一触它边缘,就知道它属于谁。
我将它紧紧攥住,退出火场。
躲在偏僻角门处,我用袖角擦拭玉佩断口。焦灰剥落,露出底下未完全焚毁的刻痕。纹路与记忆中的那一半完全契合——乳母临死前吐出的那半块。
我从怀中取出那半残玉,颤抖着手拼合。
咔。
两块嵌在一起,凤凰双翼渐成,尾羽交叠处,一点细小刻字露了出来。
“苏”。
我呼吸一滞。
不是德妃。
是师门?
这个字不该出现在这里。太乙观从不涉宫斗,师父更是避世之人。可这块玉,明明带着终南山旧玉特有的云纹底色,断口处还有细微划痕——那是我们年少练剑时,在石阶上磕碰留下的印记。
是谁把玉给了德妃?
又是谁,让乳母鞋底沾上终南山的赤壤?
我握着玉佩,指节发白。远处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是禁军巡防。我迅速收起玉佩,低头走出角门。
回到密室,我点亮油灯,将两块残玉并置案上。灯光下,“苏”字清晰可见,像是被人用极细的刀尖一点点刻进去的。
门外传来轻叩。
“是我。”是灵汐公主的声音。
我开门让她进来。她脸色苍白,进门第一句就是:“父皇说冷宫那把火,烧死了德妃。”
“尸体没确认。”我说。
“你怀疑不是她?”
我点头。“火起得太巧。圣旨刚下,人就死了。而且……”我拿起桌上的玉佩,“这块玉,不该存在。”
她接过玉佩,仔细看那“苏”字,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姓……”她低声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话音未落,窗外一阵风撞上门板,灯焰猛晃。玉佩上的“苏”字在墙上投出一道细长阴影,像一把竖立的匕首。
我的手慢慢移到腰间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