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就这样僵了下来,刚刚嚷嚷着,打算愤然离席的大臣站在原地,死死盯着维克多,脚步却没有一丝移动的痕迹。
维克多则将维多利亚的颓势尽收眼底,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却表现出施舍般的热情。
眼见中止合作的威胁行不通,维娜开口打破了僵局:
“弗雷斯威尔先生。”
声音不高,却足够压住厅内所有的愤怒,躁动,与不安。
维克多微微颔首,示意聆听。
维娜缓缓抬眸,目光平静:“我们理解贵方在战争期间对风险的极度敏感,也感谢阁下所言的坦诚与现实。我也承认,如今的帝国,的确已无力维系所有的外围据点。”
她顿了顿,语气转沉,却依旧维持着皇族的威严与审慎:
“但帝国仍未亡,维多利亚仍有尊严。我希望贵方在考虑交易条件时,能体察这份立场。”
“我们不会将军事基地以贱价拍卖,更不会因为财政困境而任由海外利益被他国资本鲸吞。但——”她语调一转,“若贵方能提出更为稳妥和具体的合作模式,使得部分海外资产不再成为财政负担,同时为帝国带来可持续的战略收益。”
“那我们仍旧可以坐下来详谈。”
“真是令人为之动容的演说,女皇阁下。但很可惜,这份体面恐怕不会存在太久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金碧辉煌的大门处传来阵阵敲门声,声音不重,却在此刻比任何声音都要更加刺耳。
砰、砰、砰。
死寂与怒火交织的气氛中,一柄冷刃划过绸缎般刺耳。
那名先前怒得拍案而起、却又不敢转身离去的大臣,此刻终于像抓住了台阶般猛地回过神来。
“放肆!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
他拂袖大步冲向门口,仿佛要将自己刚刚失掉的威严在开门这一刻补回来。门被他一把拉开,金属铰链哗然作响。
“你不知道陛下在宴席吗?竟敢——”
但他的喝骂戛然而止。
来者不是仆役,也不是礼官,而是一名身披雨迹、满脸惶急的帝国情报官。尚未来得及擦干肩头水渍,便贴身压低声音,高速阐述起什么。
那大臣的脸色一瞬间从愤怒涨红变成了惨白,像是被抽去了所有血色。他猛地回头看向大殿深处。
“陛、陛下——”
但情报官已经越过他。
那是一种完全无视权位的急迫。
她甚至来不及行礼,几乎是快步奔向维娜,俯身在女皇耳畔低声道:
“陛下……西北战线传来急报,三公刚刚突破了阿什沃斯公爵死守了三个月的防线,公爵本人现已被俘。三公的部队现在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推进战线。智库分析,大概用不了一周时间,整个第二防线都会分崩离析!”
“加上高多汀公爵近期战线的溃退,届时,温德米尔公爵在最糟的情况下恐怕会四面受敌!”
维娜一时间几乎没有反应。
她直直看着情报官,神情虽然依旧冷静,却像是整个人被凝固在原地。
维娜身旁的几人都听到了情报官那几句急促的话,尤其是“阿什沃斯公爵被俘”“三公推进”“第二防线即将崩溃”——这几个关键词如闷雷般滚过众人耳畔。
原本怒不可遏的大臣们脸色彻底变了。
而维克多,只是静静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刻终将到来。
他只是静静的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就好像这种场面是什么上好的配菜一样。
“看来阁下目前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处理,那么我就不过多叨扰了。感谢您今晚的设宴款待,愿我们都能获得所渴求之物。”
说罢,维克多起身,从身旁侍从手中接过大衣穿上,摘帽行礼后准备离开。
维克多的脚步沉稳,皮鞋踏在地毯上的每一步都像在对这片土地的命运宣判。宴会厅的气氛却已不再属于他。
就在他离开座席、缓缓走向大门之际,维娜身侧原本寂然的几位重臣终于按捺不住,不顾君臣之礼纷纷低声而急切地劝说起来,神情间不再有先前那种因被冒犯而起的怒火,而是转为彻底的焦虑与惶恐:
“陛下,我们必须立刻同意他的方案!不能再犹豫了!”
“叛军,护国军与皇室的平衡已然被打破,高多汀公爵与阿什沃斯公爵双双失守,威灵顿公爵的反击迟迟没有成效已经说明我们依赖的前线力量已无足轻重!”
“请陛下三思,‘护国军’从未有一刻忠于皇室皇室,被定义为叛军的四位公爵也好不到哪去。可若三公统一全境,最先要清算的恐怕就是现有政府!”
“皇室赖以生存的两极格局,如今只剩一个极了。”
他们不再顾及所谓的礼节与体统,甚至有人小声呜咽,像是见到了末日前最后一道投影。
而维克多,却仿佛未曾听见身后的呼声。他的步伐如钟摆般精确、从容,甚至在即将抵达门口之时,还顺手抚平了大衣衣角的褶皱。
正如他在财团会议中无数次地做出决定那样。
只是,就在他即将触碰门扉,扭动门把之际,一道略显沙哑却坚定的声音终于从身后传来,压住了所有劝言与低语:
“弗雷斯威尔先生。”
是维娜。
她没有起身,但她的声音却像王权未熄的残焰,拂过满地灰烬,令所有人停下了动作。
维克多缓缓回头,目光落在女皇身上,没有说话,等待她的下文。
维娜缓缓站起,双手撑在桌面上,那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也不再是谋求体面与平衡的谈判者,而是一个本不愿接此重任,却又在不得已上位后经历一次又一次失望,一次又一次溃败,最终仍愿做最后决策的人。
她看着维克多,目光冷静、清晰、克制,却无比悲哀:
“请留下来吧。我们愿意谈。”
维娜站立在王座旁,如沉寂的雕像,在千钧重压中低声吐出那句话后,宴会厅再无其他声音。
空气仿佛凝固,连风都停了下来。
维克多静静伫立原地,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目光扫过厅中那些面色各异的大臣,看到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失魂落魄,还有人眼中浮现屈辱的泪光。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转身,重新迈步走回红毯尽头。
“我很欣赏阁下能在此刻说出这句话。”他说,声音不高,却稳如钢铁,“正因如此,我也会给陛下一份足够体面的合作协议。”
他坐回原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杯沿。
“我们不需要签订‘援助条款’、‘保护契约’、或‘军事介入协议’——这些词汇太伤感情,也不适用于贵国国情。”
“我们只需签署一份合约,我方早已拟定好的《租借法案》。”
维娜沉默了数秒,轻轻颔首,示意继续。
维克多递出草案,侍从将其恭敬地放在女皇面前的长桌上。
“我们将以‘租借’的形式,为维多利亚提供大批制式装备,涵盖步兵武器、重型载具、地面作战单位、战术车辆与部分半自动防御系统。必要时,可额外提供‘顾问团’与‘后勤合作人员’。”
“而作为回报——”他顿了顿,望向维娜,“贵方将开放指定的十二处飞地与军事设施,与基地群,予哥伦比亚长期租用经营,租期为99年,暂不设置延期,以及附带完全的港口物流使用权。”
维娜垂眸沉思,而她身后的众臣早已默许,就连一向最排斥这种卖国行为的菲利普,此刻也沉默无言。
最终,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却沉重地望向维克多,缓缓点头。
宴会厅鸦雀无声。
大臣们低头,无人再言反对。
维克多轻轻起身,微笑着伸出手。
“祝我们合作愉快,女皇陛下。”
···
事后,维多利亚某不知名巷子内。
褪去礼服,换上日常服装维克多站在小巷深处,脚边放着一个手提箱,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先生,我们到了。”
几个身影出现在维克多身后的入口处。
当月光透过楼宇间的间隙,洒在阴暗的巷口时,几人的身影这才露出真面目。
那正是数小时前维娜身旁的几名大臣,鲜有几人露出愧疚与不安的神情。
他们从一开始就被维克多收买,安插在维娜身旁,在必要时引导她的方向。
“你们都做的很不错,无论是贷款,租借法案,还是其他政策和措施。”
说罢维克多推过箱子,在为首一人打开后,里面露出排列整齐的赤金。
“这是提前说好的报酬,继续前进吧,你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无人知晓,这些赤金,正是三公通过租借法案抵押他的。
维多利亚的利刃最终还是刺向了维多利亚自己。
他无声看着眼前几人瓜分赤金的样子,回头看向天上亘古不变的双月。
今晚的风格外的喧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