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里还攥着那张北极航线的机票。纸边已经被我的汗浸软了,轻轻一折就留下一道痕迹。
护士刚刚出来告诉我,他暂时稳定了,体温降了一些,但还在昏迷。我没进病房,也不想动。脑子里全是他在车里说的那些话,断断续续,像梦呓一样重复着“别丢下我”。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朝我走来。我抬头看了一眼,认得他是顾晏辞的助理,以前在公司楼下见过一次。
他手里抱着一个牛皮纸箱,四角磨损得很厉害,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写着“私人物品·勿拆”。
他在我面前停下,声音很轻:“苏小姐,这是顾总的东西。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见他,就把这个交给你。”
我没说话,只看着那个箱子。
他把箱子放在我旁边的长椅上,退后一步,没走远,也没再开口。
我盯着箱子看了很久,才伸手掀开盖子。
第一层用塑料袋密封着几张纸。我拿出来一看,是外卖订单的便签条。上面写着“多放辣”“记得热牛奶”,字迹歪歪扭扭的。纸已经泡烂了,边缘发黑,但被干燥剂仔细包着,一点霉点都没有。
我的心跳了一下。
继续往下翻。
是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几块焦黑的小饼干。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试着给他烤的点心。当时他咬了一口就吐了,说难吃,连盒子一起扔出门外。
现在这块饼干却被完整地保存着。盒底压着一张便条,字迹工整:
“第一次有人给我做饭。”
我喉咙发紧,手指有点抖。
再下面是一团毛线,缠得乱七八糟。我慢慢解开,是一条织到一半的围巾。针脚歪斜,有几处漏了洞。我记得那天熬夜织到凌晨,第二天送去给他,结果下午就被退回来了,说是“太丑,戴不出去”。
可现在这条围巾被叠得整整齐齐,边上还放着一卷同色的毛线,旁边贴了张小纸条:“备用修补”。
我没敢呼吸。
手一点点往箱底探去。
最底下是个文件夹,封面空白。我抽出来翻开,第一页是一份《记忆清除手术知情同意书》。
患者签名栏,写着“顾晏辞”。
日期是201x年10月14日。
我盯着那个数字,脑子嗡了一声。
那是我们相遇的前一天。
手术原因写着:“长期情感障碍伴解离性人格风险,建议选择性遗忘关键创伤记忆。”
我抬起头,看向助理:“这是真的?”
他点头,声音哑了:“顾总三年前确诊重度抑郁。医生提议做记忆清除,但他不同意全删。他要求……只删一段空白期,然后混进普通生活,测试‘没有身份的人,能不能真心被人爱上’。”
我坐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找了二十七个人做过实验。”助理继续说,“都是志愿者,模拟失忆状态进入陌生环境。有人装不下去,有人撑不过三天就崩溃了。没人能像他那样……真的把自己当成普通人活着。”
我想到阿辞第一次煮面时手忙脚乱的样子,想到他分不清洗衣机按钮,半夜起来关灯,因为我随口说了句“怕黑”。
原来不是笨。
是演。
不,不是演。
是他真的选择了忘记一切,只为试一次,看有没有人会因为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名字,留在他身边。
“那天暴雨夜……”助理低声说,“他故意没避让电动车。监控显示,司机提前打了转向灯,正常行驶。宾利本可以避开。但他让司机停车,自己下了车,站在雨里等你撞上来。”
我猛地闭上眼。
我想起他额头流血,眼神茫然地看着我,问:“你是谁?我是谁?”
我以为那是意外。
原来那是他计划好的开始。
“他试了二十七次,失败了二十七次。”助理说,“直到遇见你。只有你,没有要钱,没有拍照发新闻,也没有趁机攀附。你把他带回出租屋,教他洗碗、煮饭,骂他笨,又笑他认真。”
他的声音顿了顿:“他说,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我睁开眼,手里还捏着那份同意书。纸页冰冷,边缘划得我手指生疼。
“他知道恢复记忆那天会伤你。”助理看着我,“所以他做了最坏的准备。可他没想到,失忆时喜欢上的那个人,清醒后更放不开。”
我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他:“那结婚证……”
“是他做的第一件事。”助理说,“手术前夜,他一个人去民政局,填了资料,拍了照,把名字写上去。他知道法律上无效,但还是办了。他说,只要他记得,就够了。”
我脑中一片空白。
那些我以为的伤害,原来都是他不得不演的戏。
那些冷漠的话,那些推开我的动作,那些用支票打发我的瞬间——都不是真的。
是真的痛。
是他清醒后,必须回到现实的代价。
而他宁愿承受这种痛,也不愿再活成从前那个空壳。
“他为什么选我?”我终于问出口。
助理沉默了几秒,才说:“因为你递给他第一碗面的时候,看他眼睛说话。别人都低头,你抬头。你说‘趁热吃’,语气像在责怪,其实是关心。”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上的易拉罐环还在。
那是我在出租屋随手拧下来的,有天他看见了,问我是不是戒指。
我说,凑合戴呗。
后来我发现,他每次见我都盯着它看。
原来他在对比。
比哪一个更像承诺。
长椅很冷,我坐得太久,腿有些麻。但我没动。
箱子空了,可我觉得它比刚才更重。
助理站了一会儿,转身要走。
我叫住他:“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吗?”
“他知道。”助理回头,“但他宁愿你恨他,也不愿你同情他。所以他从没打算告诉你这些。”
说完,他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手里攥着那份同意书。
远处传来推车轮子的声音,还有护士低声交谈。灯光一直亮着,刺得眼睛发酸。
我慢慢站起来,走向病房门口。
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病床的轮廓,和他安静躺着的身影。
我抬手握住门把手,却停住了。
指甲陷进掌心,有点疼。
我终于明白,他不是忘了我。
他是用忘记一切的方式,来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愿意爱他。
而我,差点又一次转身离开。
我松开门把手,后退一步。
低头看着手中的同意书。
签名那一栏,“顾晏辞”三个字写得用力,笔锋几乎划破纸背。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固执到底。
我闭上眼,再睁开。
转身朝护士站走去。
“请问,这里有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