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的手突然收紧,像是要把我的手指嵌进他的掌心。我低头看他,他眼睛闭着,呼吸很沉,但眉头一直皱着,好像在梦里也在挣扎。
我轻轻动了下手,想抽出来给他盖好被子。可他抓得更紧了,指尖发烫,额角渗出一层薄汗。我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坐回床边,膝盖碰到了床头柜的角,有点疼,但我没出声。
那本经济学书还放在柜子上,封面磨得起了毛边,页脚卷曲。我伸手拿过来,准备放得远一点,怕他烧糊涂了再伸手去够。可就在我翻开书要合上的时候,看见末页多了几行字。
墨迹是蓝黑色的,应该是用我留在桌上的那支旧圆珠笔写的。字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还划了重线,像是写得很吃力。
“若我变成顾晏辞,请用这本书砸醒我。”
下面还有一句:“别让他把我带走。”
我的心口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压住了。我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很久,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书脊。这本书他带在身上很久了,从医院到出租屋,一直没丢。他说过,这是他唯一记得自己学过的东西。
可现在,他却让我用它来打他。
窗外开始下雨了,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声音一下比一下重。屋里灯闪了一下,我没管,只是把书攥得更紧了。
我抬头看阿辞,他还在睡,嘴唇有点干,呼吸时鼻翼微微张合。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我想去拿退烧药,可刚动了一下,他就发出一声闷哼,手用力拽了我一下。
“别走。”他闭着眼,声音很轻,但很清楚。
我没动,就坐在那儿,任他抓着我的手。过了几秒,他才松了些力气,但还是没放开。
我看着那本书,又看看他。如果他真的变成了顾晏辞,那个冷冰冰的、会拿支票打发人的男人,我还能认出他吗?他会记得这间屋子,记得泡面叉做的戒指,记得楼顶的星图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现在手里有选择的权利。是他给的。
我慢慢站起来,把书举到半空。手臂有点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太重了。这不是一本书,是我必须做出的决定。
我咬住下唇,抬眼看他的脸。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像是感觉到什么危险正在靠近。
书页边缘对着他的肩膀,只要落下,就能砸醒他。可我下不了手。
就在我的手要落下的瞬间,他突然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我,没有迷茫,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坚定。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让我差点叫出声。
他没说话,只是拉着我的手,往书上带。
我愣住了,想抽回来,但他握得太紧。他的手指滚烫,带着汗,笔被他塞进我手里,然后继续引导我在空白页上画。
线条一开始很乱,后来渐渐成形。我们两个人的手一起动着,画出一辆电动车,车后座坐着一个人,长发飘起来。前面骑车的是个男人,穿着皱衬衫,领带歪在一边。
最后,他在后座绑带上加了一条细长的东西。我认出来了,是RL集团的领导。他把它折成了蝴蝶结,系在车尾,像个小装饰。
画完最后一笔,他松开我的手,笔掉在床单上,滚了一圈。
我们都低着头看那幅画。谁也没说话。
雨声更大了,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书页轻轻翻动。那幅画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清楚,连电动车踏板上的划痕都画了出来。
我忽然明白他想说什么。
顾晏辞是那个站在高楼顶端、掌控一切的男人。而阿辞,是愿意为我学煮面、会把盐当糖放、会在高烧里拼星图的人。可现在,这个人用一支笔告诉我们——他可以同时是两个身份,不必非得舍弃哪一个。
他不想逃开顾晏辞的身份,他只想让那个身份也学会爱我。
我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转头看我,眼神很静,像是终于做完了一件等了很久的事。然后他慢慢抬手,指了指画里的后座。
“你一直在这里。”他说,“不管我是谁,你都在后面抱着我。”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条领带蝴蝶结。那么小的一个细节,却被他认真画了下来。
他喘了口气,靠回枕头,闭上眼睛。手却还抓着我的手腕,没松。
“要是哪天我又忘了……”他声音变弱了,“你就翻开这一页,指着它问我,这是谁?”
我点点头,知道他在听。
“你要我说,这是我老婆。”他顿了一下,嘴角动了动,“然后我就得记住。”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正好落在画中女人的头发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他没擦,也没睁眼,只是把手抬起来,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别哭。”他说,“我不是还在吗?”
我吸了口气,把书合上,放在枕边。然后我慢慢躺下去,背靠着墙,让他靠在我肩上。他的体温还是高,但呼吸比刚才稳了些。
外面雷声滚过,一道闪电照进来,屋里的一切都亮了一下。墙上的泡面叉星图影子晃了晃,像在动。
他忽然又开口:“晚晚。”
“嗯。”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偏偏捡了这本书?”
我没回答,等他继续说。
“那天在医院醒来,他们给我一堆文件,都是关于顾晏辞的。简历、股权结构、并购案……可我一个字都不想看。”他声音很轻,“只有这本教材,是我自己从废纸箱里翻出来的。我不记得为什么学这个,但我觉得……它应该和你有关。”
我转头看他。
“后来我才懂。”他说,“经济学讲供需,讲理性决策。可我喜欢你这件事,从来就不符合任何模型。”
我没笑,只是把他的手拉进怀里,像护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他又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他的呼吸变得均匀,像是睡着了。
我看着那本书,封皮已经破了,内页却干净。它本来不该承载这些,可现在,它记下了最重要的事。
我正要伸手关灯,他突然又睁开了眼。
这一次,他的眼神变了。不是之前的疲惫或温柔,而是某种清醒得近乎锋利的东西。
他盯着我,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
“苏晚,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