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站了,我下了车。天还没完全黑,街边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我走得很慢,脚步却比之前踏实。包里的录音笔还在,刚才哼的那句词没删,也没再听第二遍。
我知道该做什么了。
推开家门的时候,厨房飘出熟悉的香味。陈静姝正在灶台前搅汤,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回来啦?就等你吃饭了。”
姜卫国坐在沙发上擦车钥匙,抬头冲我笑:“今天这么早?”
关毅站在阳台门口,手里拿着我的外套,看见我进来,轻轻抖了抖灰。
我没说话,把包放在桌上,坐到沙发中间的位置。他们三个都看了过来,没人催我,但气氛安静得能听见汤锅咕嘟的声音。
“我想和你们说件事。”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很稳。
他们都停了手上的动作。
我把笔记本拿出来,翻开那两行字,又合上。
“前几天我去见了一个老人,他告诉我一些事。关于我是怎么被收养的,还有我的亲生父母……是怎么走的。”
陈静姝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
姜卫国放下钥匙,坐直了些。
关毅走到我身边坐下,没有出声,只是把手放在我手边。
我继续说:“他们不是不要我。他们是搞音乐的,因为不肯听别人安排,被人设计出了车祸。我爸走之前还在写一首歌,想唱给我听。我妈抱着我不肯松手,一直到最后一刻。”
我停了一下,喉咙有点干,“汪璇本来想自己留我,但她女儿病得很重,必须去美国治,她顾不过来。她托人把我送出去,只希望我能平安长大。”
屋里很静。窗外有邻居在叫孩子回家吃饭,声音远远传来。
“那天你们路过福利院,看见我在婴儿床上不哭也不闹,就问能不能抱一抱。你们一抱就不肯撒手,当场决定带我回家。”
我看向他们,“我不是被丢下的孩子,我是被人拼了命护住,又被人真心实意接住的。”
话落下的时候,我的眼睛有点热,但没流泪。
陈静姝猛地站起来,几步走过来,一把把我搂进怀里。她的手臂很紧,像是怕我消失一样。
“傻孩子,你从来就是我们的女儿!管什么过去,我们认的是你这个人!”
姜卫国也红了眼,伸手拍我的肩:“你妈说得对,咱们家没真假之分,只有真心。”
他声音有点抖,“这二十多年,你喊我们爸妈,我们疼你护你,哪一次是假的?哪一顿饭是敷衍的?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你妈半夜背你去医院,是你爸修自行车摔破膝盖也不告诉你妈的事。这些,能因为血缘就变成假的吗?”
我摇头,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关毅这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暖,掌心有一点薄茧,是常年握笔和调音设备磨出来的。他没说什么,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你在,我就在。
我慢慢靠向陈静姝的肩膀,像小时候发烧时那样。她轻轻拍我的背,一下一下,节奏熟悉得让我想哭。
“其实我一直怕。”我小声说,“怕说出来会让你们难过,怕你们觉得我不再是你们的孩子。我也怕自己知道了真相,就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叫你们爸妈。”
“你怎么会这么想!”陈静姝立刻说,“我们把你养大,不是为了让你有一天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家。我们爱你,是因为你是你,不是因为你从哪儿来。”
姜卫国点头:“你要是真因为我们不是亲生的就疏远我们,那才是伤我们最深的事。”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灯光下,他们的脸都有了些年纪的痕迹,眼角的纹路、鬓角的白发,都是为这个家熬出来的。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考试考砸了躲在房间里哭,陈静姝端着一碗面进来,不说成绩的事,只说“先吃点热的”。
想起姜卫国每次跑长途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从后备箱拿出给我带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串糖葫芦,有时候是外地买的布娃娃。
这些都不是演的。
这份情,是真的。
“谢谢你们。”我终于说出口,“让我知道,我可以同时拥有这么多爱。”
关毅握了握我的手。
我转头看他,他也正看着我,眼神很静,像能装下整个夜色。
“这不是结束。”我说,“是我真正开始的第一天。”
陈静姝笑了,抬手帮我擦掉眼角的一点湿意:“今晚多煮碗面,吃饱了再说以后的事。”
姜卫国起身去拿碗筷,嘴里念叨:“还煮面呢,汤都快熬干了。”
他掀开锅盖,热气一下子涌出来,扑到窗户上,模糊了一角夜色。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关毅的手还握着我,掌心温热。桌上的笔记本静静躺着,封面已经被我摸得有些发毛。
我想起车上那对母女。小女孩说:“你唱给我听,就是最好听的。”
我打开包,拿出录音笔。
按下开机键,对着话筒轻声说:“明天,我想去趟墓园。”
关毅看了我一眼。
我点头:“我想给他们听首新歌。”
他没问什么时候录,也没说要不要改编。
他只是说:“我陪你去。”
我笑了笑,把录音笔放回包里。
然后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折了个小船。
放在茶几边缘,风吹过来,它晃了晃,没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