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这座在南阳盆地中矗立了数百年的古城,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吞噬生命的血肉磨坊。
尤其是北门。
钟会,那位如毒蛇般冷静的年轻天才,从一开始,就将他最猛烈、最疯狂的攻击,全部倾泻在了这里。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用绝对的力量,从正面,敲碎宛城的龟壳。
“杀——!”
一名魏军的军侯,赤红着双眼,挥舞着环首刀,踩着由同伴尸体堆积而成的“尸梯”,刚刚爬上城头。他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一杆长枪,便如毒龙出洞,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膛。
守在城头的,是魏延亲自率领的汉中本部。这些,跟随他,从汉中一路杀出来的百战老兵,每一个,都拥有着,以一当十的勇悍。他们的眼神,冰冷而麻木,手中的兵器,早已成为了身体的延伸,机械而高效地,收割着每一个,胆敢踏上城头的敌人。
“滚下去!”
一名汉军老卒,发出一声怒吼,用尽全身力气,将一面刚刚搭上城墙的云梯,狠狠推了下去。云梯上,七八名正在攀爬的魏军,发出一片惊恐的惨叫,如同下饺子一般,重重地摔落下去,瞬间,被城下拥挤的人潮,踩成了肉泥。
城下,魏军的督战队,挥舞着雪亮的战刀,冷酷地,逼迫着一波又一波的士兵,向上冲锋。任何,敢后退一步的人,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当场斩杀。
箭矢如同黑色的蝗群,在天空中来回穿梭。滚石檑木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城墙上不断砸下。金汁更是被一盆盆地倾倒下去,让城墙之下,化作了一片哀嚎遍野的人间地狱。
魏延身穿一套被鲜血,浸染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铁甲亲自站立在北门的城楼之上。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污与尘土,但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却始终锐利如初。
“三将军!你先下去,休息一下!这里交给我!”
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从魏延身后传来。
来者身高八尺面如重枣,环眼圆睁,手持一杆,丈八蛇矛。那模样竟与当年,威震天下的车骑将军张飞有七八分相似。
正是张飞之子张苞。
魏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兴国你竟也学会体恤人了?你若是还有力气,就多杀几个魏狗!少在这里废话!”
张苞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也不再多言,提起手中的蛇矛,大吼一声,冲入了战况最激烈的一段城墙。那杆丈八蛇矛,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如同一条黑色的蛟龙,每一次舞动都会带走数名魏军的生命。
城下的,魏军中军大营。
钟会正冷漠地,观察着城墙上的一举一动。
“将军,”一位身穿儒将铠甲,气质沉稳的老将,走到他身边,沉声说道,“我军,攻城,已二十余日。士卒伤亡已近三万,却依旧难越雷池一步。魏延、张苞,皆万人敌。如此强攻,恐怕只是徒增伤亡。”
“满公,不必心急。”
“鱼儿,在上钩之前,总是会挣扎得最厉害的。”
“这二十多天,我,就是要,用,最惨烈,最疯狂的,攻势,来,迷惑,魏延。”
“我要让他相信,我钟会不过是个纸上谈兵只知蛮干的黄口小儿。我要让他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小小的北门城楼之上。”
“同时,”钟会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我也是在逼他。逼他把他手中所有的底牌都摆到桌面上来。”
“根据,斥候的回报。汉军城中除了魏延、张苞的部队外,还有两支从未大规模,动用过的神秘军队。一支名为‘玄武’,一支名为‘白虎’。由赵云之子赵广统领。”
“这两支军队,只在第一天的守城战中短暂出现过。其展现出的战力极为惊人。每一个士兵都堪称兵王。但自那以后,魏延就再也没有让他们上过战场。”
钟会冷笑道:“他想把这两支王牌,留到最关键的时候作为决胜的奇兵。”
“我这二十多天的疯狂攻击,就是要不断地消耗他,消耗张苞。等到他们山穷水尽,再也撑不住的时候,就不得不动用那两支王牌。”
“而到那时,”钟会的声音变得阴冷,“才是我真正收网的时候。”
满宠听着钟会的分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心机深沉得可怕。他竟然,将人心都算计到了如此地步。
夜幕,降临。
疯狂的厮杀,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魏军如同退潮般撤回了营地。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一片狼藉。
宛城,总兵府。
魏延,只是简单地用水冲洗了一下,脸上的血污。便开始大口地吞咽着干硬的军粮。
他的对面,坐着张苞和一位面容俊朗气质沉静如水的年轻将领。
“魏叔,”张苞,一边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一边瓮声瓮气地说道,“今天又折了八百多兄弟。再这打下去,我从上庸带来的那点家底可就要拼光了!”
“钟会那小子,疯了不成?哪有这么打仗的?就盯着北门死磕!他那十五万大军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魏延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他,不是疯了。他是在钓鱼。”
“钓鱼?”张苞一愣。
魏延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广。
“赵广,你麾下的玄武、白虎二军,现在情况如何?”
赵广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回答道:“回禀魏将军。玄武、白虎二军,共计两万将士,自第一日参战后,便一直在城中休整。士气高昂,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这两支军队是大汉真正的王牌。
“很好。”魏延,点了点头,“让,兄弟们,继续,养精蓄锐。他们的,战场,不在这里。”
“魏叔!”张苞终于忍不住了,“我,实在是,不明白!赵广的玄武、白虎二军,战力如此强悍!为何不让他们上城助战?只要他们一出手,定能杀得魏军人仰马翻,大大缓解我们,压力!”
魏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张苞。
“然后呢?”他反问道。
“然后,钟会就会知道我们手中最强的底牌是什么。”
“他就会改变他的战术。”
“兴国!”魏延加重了语气,“你我的性命不值钱!我们这些老兵的命也不值钱!战死沙场是我们的宿命!”
“但是玄武、白虎二军不行!他们是大汉的未来!是陆子璋手中用来与天下群雄争锋的资本!他们的价值远比这座宛城要重要得多!不到万不得已,一兵一卒都不能折损在这里!”
张苞被魏延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这才明白魏延的良苦用心。
“那……我们就,这么一直被动地耗下去?”张苞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魏延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残忍,而又,自信的,笑容。
那笑容让他脸上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
“当然,不。”
“猎人,在等待猎物最肥美的时候,总是需要一点耐心的。”
“钟会,在钓我。我何尝不是在钓他?”
“而且,”魏延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我的猎犬已经就位了。”
宛城东南方,三十里外。
伏牛山深处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密林。
一万名身穿赤红色,紧身皮甲的骑士,正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这里。
他们是大汉四圣兽军团中,最擅长机动与奔袭的——朱雀军!
为首的正是诸葛瞻。
他和他麾下的这支精锐骑兵,像一群耐心的猎豹,已经在这深山老林里潜伏了好几天了。
他们白天化整为零藏匿于山洞与密林之中躲避着魏军斥候的反复搜索。
到了晚上,他们则会像幽灵一样出动。用最快的速度,清除掉那些敢于深入山林的魏军探子。
他们的马蹄都裹着厚厚的麻布。他们交流全都用复杂而精准的手语。
诸葛瞻正坐在一块山石上,借着微弱的月光,擦拭着他手中的长枪。
他的旁边一名精悍的斥候队长正在低声向他汇报。
“将军,刚刚从城里传来的消息。”
斥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了过去。
诸葛瞻打开竹筒里面是一张极小的布条。上面只写着,寥寥数语,是用魏延与他约定好的暗语写成的。
“时机将至。待北门火起为号。”
诸葛瞻,看完布条将其凑到一小簇微弱的火苗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等了,这么多天。
魏延将军,这条狡猾的老狼,终于要露出了他的獠牙了。
“传令下去,”诸葛瞻站起身,声音压得极低,但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全军,饱餐战饭,喂好马匹。”
“今夜,子时。我们去给钟会送一份大礼。”
“告诉,兄弟们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诸葛瞻的目光,望向远处那灯火通明的魏军大营。
“冲垮他的中军!斩断他的帅旗!”
“让这条自以为是的毒蛇,知道什么叫鹰击长空!”
魏军,中军大帐。
钟会正在与满宠对弈。
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绞杀得难解难分。
“钟将军,好棋艺。”满宠手持一枚白子,迟迟无法落下,最终摇头苦笑道,“老夫,不是你的对手。”
钟会微微一笑,说道:“满公,过谦了。棋局如战场。有时候看似山穷水尽,实则柳暗花明。”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走了进来。
“报——!将军!北门汉军换防!根据城楼上我军探子冒死传回的旗语。汉军似乎已经抵挡不住。魏延很可能要动用他雪藏的那支精锐了!”
钟会闻言手中的黑子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棋盘上。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哈哈哈!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脸上充满了一种智珠在握的狂喜。
“魏延!你这条老狐狸!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
“传我将令!”他转过身对着帐外的将官们高声下令。
“擂鼓!聚将!”
“命令,夏侯威、王基、陈骞、石苞,四路大军,即刻准备!今夜,子时,发动总攻!”
“告诉所有的将士!此战乃是决战!不破宛城,誓不收兵!”
“我要让魏延,把他最精锐的部队摆上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他最后的希望一点一点地碾成齑粉!”
满宠看着状若疯狂的钟会,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顺利得就好像是敌人早已安排好的剧本。
“钟将军,”他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此时发动总攻,是否太过仓促?夜间作战,于我攻城一方极为不利。而且我总觉得这其中有诈……”
钟会却大手一挥,打断了他。
“满公,多虑了!”他自信地说道,“兵者,诡诈也!魏延以为他算计了我。殊不知他早已落入了我的算计之中!”
“此战,我必胜!”
子时。
凄厉的,号角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十五万魏军,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从四面八方,向着小小的宛城,发动了排山倒海般的总攻击!
无数的火把,将整个大地,照得亮如白昼。
喊杀声,震动四野!
钟会亲自披甲,登上了他那座最高的了望塔。他要亲眼看着这座顽抗了二十多天的城池,在他的脚下化为飞灰。
魏延在城楼上,看着下方那如同疯魔般的魏军。
他也笑了。
他缓缓地举起手中的令旗。
然后猛地向着城中一处早已备好的巨大柴堆一指!
“点火!”
轰——!
一道冲天的火光,在宛城北门的内侧轰然升起!
那是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