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海底的震动就停了。
仿佛整个深海都被按下了暂停键，连洋流都凝滞不动。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细微的气泡从裂开的岩缝中缓缓升起，撞在头顶的暗礁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啵”声。海水像被冻结了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那块碎石碑还在轻轻抖动，像是大地残存的最后一丝喘息。
碑面上原本模糊不清的符文，此刻竟泛起微弱的幽光，一圈圈扩散出去，如同某种古老意志的脉搏，在黑暗中悄然复苏。
大家都站着不动，谁也不敢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不是来自水压，也不是恐惧本身，而是那种意识深处被窥视的感觉，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林逸的身体，冷冷地打量着他们每一个人。
只有林逸还站在原地。
他呼吸很轻，几乎看不出来，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左肩上的黑色碎片正缓慢而坚定地往肉里钻，像是一颗种子找到了土壤，开始扎根。一条条黑线从伤口往外爬，顺着皮肤底下蜿蜒延伸，如同地下蔓延的根系，悄无声息地侵占着经络与血脉。
吴浩盯着他，眼神越来越冷。
他右手不自觉地握紧冰魄剑，剑身微微震颤，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的逼近。他能感觉到那股气息——不属于这片海域，也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灵体，它带着腐朽与新生交织的味道，像是远古封印中苏醒的梦魇。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林逸的肩膀动了一下。
不是抽筋，也不是挣扎，而是像树根扎进土里那样，一点一点往前推进。那种动作太过诡异，完全违背人体本能，仿佛操控他的不是神经，而是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力量。
他闭着眼，可脖子下面有东西在动。
一道细小的凸起沿着颈侧缓缓上行，像是皮下有什么生物正在游走。陈晓琳猛地屏住呼吸，手指微微发抖。她曾见过类似的症状——那是三年前，在南岭禁地边缘，一个探险者被寄生藤吞噬前的最后征兆。
吴浩第一个发现不对。
他手一紧，冰魄剑嗡的一声响，寒气如霜蛇般顺着他脚下的沙地滑过去，接触到林逸的鞋底。可那点冷气刚碰上他就被吸走了，像雪掉进火炉，连一丝白雾都没留下。
“不对。”吴浩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它在长。”
话还没说完，林逸肩上的黑铁突然裂开一道细缝，一根细得像头发的黑藤钻了出来，顺着锁骨往上爬。它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从容，每爬一寸，林逸的脸色就暗一分，仿佛生命力正被一点点抽离。
陈晓琳反应最快，一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他，不让他倒下。
她心口的火种骤然亮起，赤红色的光芒贴着林逸的脖子烧过去，形成一道护体灵焰。可那根藤根本不怕火，反而迎着火光轻轻摆动了一下，像是晒太阳的蛇，甚至隐隐泛出一层油润光泽。
“它不怕火？”她瞪大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不是不怕。”吴晨曦已经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按着沙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空中浮现出复杂的意识投影，数据流疯狂跳动。“它是把灵力当吃的，顺着意识往里钻。火种的能量……正在喂养它。”
宁红夜抬枪想挑断那根藤。
她的玄雷枪尖闪着电弧，精准刺向藤蔓连接处。枪尖刚碰到，藤尾突然甩回来，啪地打在她手背上。皮没破，可被打的地方立刻变黑，像墨汁渗透纸张，迅速扩散。
“别碰它！”吴浩伸手拦住她，右臂鳞片浮现，寒气凝聚成刀片状，贴着地面滑出，在藤下方划出一道冰线。藤碰到冰层，果然顿了一下，但仅仅片刻后，便分出一根小枝，钻进林逸的衣服，直奔胸口而去。
“糟了！”吴浩一脚踩地，冰魄剑脱手飞出，剑柄狠狠撞上主藤，咔的一声将它打断。
断口没有鲜血流出，反而涌出一股浓稠的黑水，滴落在海底岩石上，滋滋作响，瞬间腐蚀出几个冒着白烟的小坑。
吴晨曦脸色剧变：“这东西能吃神识！刚才我试图用沙盘认主反制，结果差点被它逆向追踪，差点反咬一口我的意识！”
“那就冻住它。”吴浩咬牙，全力催动寒气，冰气如潮水般盖向林逸全身，试图将其彻底封印。可冰刚覆盖上去，藤就在体内换了个方向，绕开关键节点，继续朝着脑部攀爬。
“不行。”他喘口气，额角渗出汗珠，“它知道哪里躲得掉。”
“不是知道。”吴晨曦死死盯着投影，声音发紧，“它是从里面看的。林逸的记忆、经络走向、情绪波动、潜意识防御机制……它全都知道。这不是外来的入侵者，是本来就藏在他体内的东西。”
众人沉默。
陈晓琳抬头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吴晨曦指着投影中央逐渐分裂的意识图谱，“林逸脑子里，有两个‘他’。”
画面中，林逸的意识被清晰分割成两部分。
一边是温暖的记忆片段：小时候练剑摔倒时母亲扶他起来；和她在神殿守灯的那个雨夜，他说“只要灯不灭，我们就不会走散”；还有那次任务中，他替她挡下暗器，左肩至今留着疤痕……
另一边，则是一座悬浮于虚空中的黑殿，中央坐着一个穿黑袍的人，面容模糊，身形却与林逸一模一样。他的脚下是九界星图的残骸，手中握着一把断裂的钥匙，背后浮现出无数锁链崩断的画面。
“圣子。”吴浩冷笑一声，眼中杀意翻涌，“不是寄生，是醒过来了。”
“可他是林逸啊！”陈晓琳声音发抖，泪水在眼眶打转，“我看着他长大，他救过我，他怕黑，他左肩受伤是因为替我挡暗器！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些可能是真的。”吴晨曦低声说，目光复杂，“但也可能是‘他’让你看到的。记忆可以被重构，情感可以被模拟。真正的问题是——哪一个才是最初的起点？”
话刚说完，林逸忽然睁眼。
不是全睁，只掀开一条缝。
眼白全黑，只剩一点灰在瞳孔深处闪烁，像是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灯火。
他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断断续续：“我说……还有七十二个时辰……不是警告你们……是在提醒自己……时间快到了。”
吴浩眼神一冷：“提醒什么？”
“剥离。”林逸嘴角动了动，声音稳了些，语气却陌生得令人心悸，“宿主成熟了，容器合格了。接下来的事……就是换人。”
宁红夜把枪顶在他脖子上，电流噼啪作响：“谁换谁？”
“你以为我在抢他的身体？”林逸笑了，这次笑得很完整，嘴角弧度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嘲讽，“错了。从一开始，我才是本来的那个。他……是后来加进去的补丁。”
吴晨曦猛地抬头，沙盘数据乱跳。
林逸脑中两个意识的能量原本接近平衡，现在圣子已占据六成，并且仍在持续攀升，如同黑洞吞噬星光。
“他在被吞掉。”她咬牙，“不是夺舍，是覆盖。就像系统升级，旧版本自动卸载。等融合完成，那个温柔、会笑、记得桃树开花的林逸……就真的消失了。”
“能停吗？”宁红夜问。
“能。”吴晨曦盯着投影，声音微颤，“沙盘刚解锁了一个隐藏功能——‘意识剥离程序’。但需要九把剑共鸣，才能强行把两个意识分开。”
“那还不简单？”宁红夜转头看向众人，“把剑拿来就行。”
话刚说完，林逸腰间的剑突然剧烈震动，咔的一声弹出半截。
紧接着，其余八把剑——有的插在破碎的石柱缝隙中，有的挂在倒塌的青铜门框上，还有一把深深嵌在一具机械尸骸的胸腔里——全都嗡嗡作响，同时挣脱束缚，朝吴晨曦缓缓飘来。
九把剑悬停空中，剑柄朝下，剑穗轻轻晃动。下一秒，剑柄底部浮现出一串流动的蓝光符文，围成一圈，正对着林逸的额头，仿佛等待最终指令。
“它认你。”吴浩眯起眼，语气复杂，“九把剑只听初代剑尊的话，如今它们选择了你来动手。”
“我不想干这个。”吴晨曦看着那圈符文，手心全是冷汗，“万一割错了呢？要是把他切掉了，留下那个东西怎么办？”
“没得选。”吴浩站起身，冰魄剑收回鞘中，声音坚定，“再拖下去，等圣子完全接管，别说分开，我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陈晓琳紧紧抱着林逸，觉得他体温越来越低，呼吸也变得微弱。
她低头看他，轻声问：“你还记得南岭的桃树吗？你说开花的时候，像我们第一次逃课去看海。”
林逸没动。
她又问：“你还记得你说过，等我眼睛好了，要带我去北方看极光？”
依旧没有回应。
就在她以为再也听不到答案时，林逸嘴唇动了动，极其微弱地说了三个字：
“……记得。”
可下一秒，他猛然睁开双眼，黑瞳彻底吞噬灰色，冷冷地说：
“但我没说一定会去。”
陈晓琳手一抖，眼泪终于落下。
吴浩一步上前，挡在她面前，目光如刀：“开始吧。再等，他就真没了。”
吴晨曦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缓缓伸向那圈符文。
手指刚触碰到光芒，九把剑同时剧烈震动，符文飞速旋转，射出一道耀眼的光柱，直冲林逸天灵盖。
他身体猛地弓起，嘴里发出不似人类的嘶吼，脖子上的青筋全部暴起，仿佛有无数根线在里面撕扯拉锯。
沙盘画面彻底分裂。
左边是林逸的记忆：童年、战斗、欢笑、承诺。
右边是圣子的意识：黑殿、祭坛、星图崩塌、万灵跪伏。
两者纠缠拉扯，争夺控制权。
“快！”吴晨曦满头是汗，声音嘶哑，“他撑不住了！”
吴浩双掌拍地，寒气铺展成阵，稳住林逸的身体。
宁红夜举枪绕到背后，随时准备应对可能暴起的圣子。
陈晓琳最后一次点燃火种，贴在他心口，用尽力气呼唤：“回来！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光柱中，两个意识的影子终于显现。
一个满脸痛苦，浑身伤痕，伸手求救，眼中满是不舍与眷恋。
另一个立于高台，黑袍猎猎，嘴角含笑，俯视众生，宛如神明。
符文圈开始缩小，蓝光刺目欲盲。
吴晨曦咬破嘴唇，按下最后一步。
“分！”
一瞬间，林逸全身猛震，嘴一张，喷出一口浓郁黑雾。
雾中传来低语：“……你拦不住……钥匙已现……葬剑海……终将……”
话未说完，九把剑齐鸣，符文爆闪，光柱猛然收紧！
两个意识被硬生生拉开。
林逸重重倒下，呼吸微弱如游丝。
圣子的影子被封入一个蓝光球中，悬浮半空，仍在冷笑，笑声回荡在海底废墟之间，久久不散。
吴晨曦瘫坐在地，沙盘裂开一道细缝，映出她苍白的脸。
吴浩扶住她，抬头望向那团幽蓝光芒。
宁红夜擦了把脸：“完了吗？”
没人回答。
因为光球里的笑声，还没有停。
这时，林逸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