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窗外的日光，将紫檀木棋盘上的残局映照得格外清晰。
贺凌渊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落在了对面那张带着几分狡黠、又带着几分紧张的俏脸上。他心中的那点输棋带来的郁闷，早已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所取代。
他忽然觉得，自己召她来“伺候笔墨”的这个决定，实在是英明至极。
贺凌渊心情大好，竟是直接留了林知夏在养心殿用午膳。
膳食虽不比宫宴丰盛，却样样精致。林知夏吃得安安分分，不多言，不多看，只在皇帝问话时，才回上一两句，从容得体。
用过午膳，贺凌渊并未让她离开，而是重新走回御案后：“好了，饭也吃完了，该做正事了。朕还有几本折子要批，你便在一旁为朕磨墨吧。”
“是。”林知夏连忙起身，心中暗道：来了来了，真正的“加班”内容终于上线了。
她走到御案旁，挽起袖子，拿起墨锭，在砚台里不疾不徐地研磨起来。她的动作标准而优雅，手腕纤细，力道却很均匀。很快，一池色泽乌亮、稠度正好的墨汁便研好了。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也没有像其他妃嫔那样，试图用眼神或不经意的小动作来吸引皇帝的注意。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垂着眼帘，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台没有感情的“人形磨墨机”。
贺凌渊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她。
殿内很安静，只听得见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往日里，他处理政事时，身边总有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但那种安静，是带着敬畏与紧张的。而此刻，林知夏就站在他身侧，却带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一种平和而安然的舒适感。
她不吵不闹，不争不抢，只是安静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却反而让他觉得心安。
批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折子，贺凌渊抬起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却发现林知夏还笔直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美丽的雕塑。
他不由得失笑：“怎么？还真准备站上一个下午？朕这儿的柱子够多了，不缺你一个。”
林知夏闻言，脸上微微一红。
“去那边书架上，自己寻本书看吧，”贺凌渊指了指那面墙的书架，语气随意，“别杵在这儿碍眼。”
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了。要知道，这养心殿的书房，藏着多少朝廷的机密与孤本，寻常人连接近的资格都没有。
“嫔妾……谢皇上恩典。”林知夏心中一喜，面上却还是那副恭敬的模样。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那面巨大的书架前，目光在那些经史子集、兵法策论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一本略有些陈旧的《南疆风物志》上。
就是它了！
她抽出书卷，没有去远处坐，只是寻了个离御案不远不近的脚踏，挨着书架，便席地而坐。她将书卷摊在膝上，借着午后的日光，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起初，贺凌渊还在处理政事，但渐渐地，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个小小的身影所吸引。
她看得极为入神，时而蹙眉，时而又因看到什么有趣之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更忘了身旁还坐着一位九五之尊。
那份专注与纯粹，是贺凌渊从未在后宫女子身上见过的。她们在他面前，永远都在扮演着某个角色，或温婉，或娇媚，或贤淑。唯有她，此刻展现出的，是一种毫无防备的、最真实的状态。
不知不觉，御案上的奏折已经批阅完毕，窗外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贺凌渊放下朱笔，却并未出声打扰她。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直到林知夏翻过一页，才意犹未尽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喟叹。
“这么好看？”他终于开了口。
林知夏吓了一跳，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皇……皇上，您忙完了？”
“嗯。”贺凌渊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一本游记，也值得你这般入神？”
“书中自有黄金屋嘛，”林知夏顺口接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补救道，“嫔妾是说，书中自有奇景，引人入胜。”
“黄金屋？”贺凌渊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新奇的说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倒是个小财迷。外头天色尚好，陪朕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
“是。”林知夏连忙应下。
二人一前一后，踱步走出养心殿。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宫殿的飞檐染上一层暖金色，微风拂面，带着桂花的甜香，让人心旷神怡。
就在他们刚走进御花园，绕过一处假山时，前方的小径上，忽然出现了一队仪仗。为首之人，一身华服，云鬓高耸，不是珍妃苏氏又是谁。
“臣妾参见皇上。”珍妃见到贺凌渊，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娇笑着迎了上来，极其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仿佛没有看到他身后的林知夏一般，“皇上这会儿怎么有兴致来逛园子了？可用过晚膳了？臣妾宫里的小厨房刚炖好了您爱喝的莲子羹，正想着给您送去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一种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轻飘飘地从林知夏身上扫过。
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警告与不屑。
林知夏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开启了“职场新人求生模式”。
她立刻后退一步，主动与贺凌渊拉开距离，随即对着二人屈膝一福，声音温顺得体：
“嫔妾见过珍妃娘娘。既然娘娘来了，想必能更好地陪伴皇上。天色已晚，嫔妾便不打扰皇上与娘娘的雅兴了，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贺凌渊开口，她便再次行了一礼，带着自己的宫人，转身便溜之大吉，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贺凌渊看着她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哭笑不得。
这个小狐狸，跑得倒真是快。
“皇上~”身旁的珍妃已经用娇媚的声音开始邀功，“您瞧，还是臣妾最懂您吧？知道您今日辛苦，特地在承乾宫备了您最爱的莲子羹……”
贺凌渊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任由珍妃挽着，朝着承乾宫的方向走去。